1 第一章 做奶娘

    月光从窗扇透进来，把这被隔板分出来的小屋照的甚是明亮，崔如英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就半眯着打盹儿，刚有那么点困意，却听见了铜板儿碰撞的声音。

    爹娘数钱呢？

    崔如英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

    她听见许娘子一边数一边小声记着，崔大山倒是安静。

    铜板落下叮当响，钱匣子里空当当，也就一小会儿，许娘子数到四百二十文就停下了。

    接着许娘子又道：“这儿还有半两碎银子呢。”

    崔大山叹了口气，“明儿我去赵哥家换只鸡，你还坐月子呢，这个不能省。再把我衣裳补补，反正你绣工好，也看不出什么来。”

    许娘子小声道：“这都二十多天了，别喝鸡汤了，你出门在外，还是得体面点，衣裳都补丁摞补丁了，衣裳钱不能省。”

    崔大山粗声道：“有啥可体面的，衣服能穿不就行了，你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许娘子道：“谁家娘子坐月子隔两日就喝鸡汤，你说家里又多了张吃饭的嘴，不然再托人打听打听，问问谁家缺奶娘不？”

    许娘子生养孩子不少，这回月子坐得也不错，奶水多，当奶娘可比做绣活赚的多多了，“你说大郎还有两三年也该娶媳妇儿，当个学徒还不够，总得置办间新房，明儿我托刘姐去问问。”

    崔大山道：“也好，那家里……”

    许娘子道：“家里就交给二丫三丫吧，三丫也大了，能看着点妹妹。”

    崔如英本来就没睡着，闻此话算是彻底精神了。

    三丫……三丫是她呀。

    她也看着？

    家里人多，三间房中间是厨房，西边崔大郎和二丫一分为二，崔如英不愿跟着姐姐挤，才央着许娘子把东屋用木板子隔了一一小间出来。

    至于为啥不求崔大山，这家里爹听娘的。

    穿过来也有些年头了，崔如英还没习惯自己的新名字。其实能托生到这样的人家还算不错，爹娘感情和睦，住在京中南巷，虽是穷人住的地方，可好歹有三间房，邻里偶有摩擦但大体和睦，不用理会烦人亲戚，大哥姐姐懂事，爹娘也不是重男轻女的。

    搁几年前日子也不错，可怪就怪爹娘感情实在太和睦了。

    不说三年抱俩，但从崔如英出生到现在七岁，已经多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这个时代，越生越穷。

    崔家现在一家八口人，崔大山做木匠每月能赚五钱，许娘子也能做绣活补贴家用，可许娘子生孩子就得坐月子，崔大山又是个疼媳妇的，鸡鸭鱼肉，什么都舍得买。

    媳妇吃了也不能苦着孩子，总会分给孩子几口，崔如英记得她两三岁时，家里还时常还能吃到点心。

    现在就不行了，一家人的口粮衣裳就足够两人发愁了。

    她出生时许娘子就去当奶娘了，当时是因为奶水多，给普通人家奶孩子，一个月给的钱也不多。

    后来去了伯府，给的银子是不少，可想着给崔大朗交束脩，又买了房子，如今家里穷，崔大郎已经不读书了，而是继承崔大山的衣钵，去木匠坊当学徒。

    崔如英不是个懂事的孩子，上头有大的，下面有小的，她这个夹中间的，如果不为自己争取争取，那只能受夹板子气。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她嘴甜能闹，加上崔大山样貌憨厚，许娘子容貌平平，却生了她这个美人胚子，还能不多疼些。

    让她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她才不干。

    许娘子又喂了喂小女儿，夫妻俩絮絮叨叨说着话，崔如英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是崔大山跟二丫做的饭，崔大朗在边上烧火。

    大哥二姐比崔如英大几岁，现在已经能帮家里干活了，崔大郎一会儿还要去学木工，崔如英爱躲懒，但今儿早上她乖乖地守着炉子里煨的鸡汤。

    许娘子还在坐月子，昨日的鸡汤没喝完，看煮好了，崔如英也不顾烫，盛了一大碗赶紧端到床边，“娘，你快喝，还热着呢。”

    一大碗里有汤有肉，只不过崔大山厨艺平平，也不太好吃。

    不过这个时代有肉吃已是不错了，许娘子喝了几口汤，崔如英就在旁边眼巴巴瞅着。

    许娘子舀了口肉递到崔如英嘴边，若是二丫，肯定说娘你吃，但崔如英张嘴把肉吃了，“娘你真好，女儿以后一定孝顺你。”

    许娘子笑着道：“等你孝顺还得等几年呢，快吃饭去吧。”

    崔如英舔了舔嘴巴，那边崔大山已经把饭给盛好了。

    她人小，碗也小，昨天炖鸡还剩些鸡架，炒了一大锅白菜。现在才三月份，白菜是去年冬天留的。

    小米粥面饼子，崔大山崔大郎还要去木匠坊，几口喝完小米粥然后拿着玉米面饼子路上吃。他俩中午不回来，临走时崔大山嘱咐二丫照顾好许娘子。

    崔二丫哎了一声，崔如英吃了几口，还剩半碗，“姐你喝吧，我去看看娘。”

    崔二丫：“你不要啦。”

    崔如英点点头把碗放下，去了东屋，许娘子已经喝完鸡汤了，崔如英利索地把碗筷收了，“娘你吃饱了吗，我再给你拿个面饼子。”

    许娘子觉得三丫今天殷勤的厉害，“这还吃不饱，你呀又憋什么坏招呢？”

    崔如英随口扯道：“昨儿晚上做梦，又梦见娘生六妹那天了，听娘喊疼，我心里好难受。”

    生孩子就是闯回鬼门关，许娘子生了六回，虽然有经验，可哪回不是疼得死去活来，就是生得快也疼。

    许娘子闻言有些动容，“这不是好了吗，你看你妹妹。”

    再苦再疼，看见孩子什么都忘了，许娘子一脸柔情，母女亲近的确让人动容，但很快，崔如英心又提起来，许娘子不会是想让她多亲近亲近，等去了侯府，把孩子给她一扔。

    崔如英道：“害娘受苦，我才不喜欢，而且丑丑的。”

    崔六丫身上的红色还没褪去，跟小猴子似的。

    许娘子笑了笑，只当是小孩赌气的话，“长开了就好了，二丫，你一会儿啊去你刘婶儿家，请刘婶儿过来，别空着手去，鸡汤还剩多少？给盛碗过去。”

    崔如英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崔二丫在刷碗，屋里说话外头也能听见。她没解释，盛了碗鸡汤，看着油太多，止住了偷喝一口的念头，稳稳当当端着去了刘婶儿家。

    刘婶儿家在后面那条巷子，拐进去第二家就是。

    门大敞着，应该是吃过早饭了，刘婶儿在院子里洗衣裳，崔如英喊了一声，“婶子！”

    刘婶儿比许娘子胖些，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布巾包着，说话爽利，“三丫来啦，哎呀，来就来，还带东西干啥。”

    崔如英道：“我娘就跟婶子好，谁都不惦记，就惦记着婶子，还热着呢。”

    刘婶儿搁衣服把手擦了擦，“快进来，快进来。”

    崔如英：“待就不待了，我娘请婶子过去看看。”

    刘婶儿也痛快，拿着鸡汤进屋倒碗里，又把崔家的碗刷刷还给崔如英：“走吧。”

    崔如英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不过刚带着人回来，许娘子就打发她们出去玩。

    崔如英明白，这是不想让她们偷听。

    玩儿也是在院子里玩，早起还有些冷，崔二丫闲不住，把院子里菜畦的草拔了，崔如英竖着耳朵，不过里面人说话声音小，也听不太清。

    等了约两刻钟，许娘子送刘婶儿出来，刘婶儿摆摆手，“还坐着月子呢，就别送了。”

    崔如英眼疾手快地薅了把小白菜，刚冒头不然也得间苗，绳子一捆递给刘婶儿，“婶子你拿着。”

    刘婶儿一笑，回头对许娘子道：“我给你问问，放心，肯定给你办妥了。”

    崔如英：“婶子我送送你吧。”

    刘婶儿笑了笑，崔如英往外送了送，这才回去，回屋里就问许娘子，“娘，你找刘婶儿啥事呀。”

    许娘子没看崔如英道：“你打听这干啥。”

    还没准儿呢，许娘子不打算和家里人说，再过几天就出月子了，希望能传来好消息。

    崔如英每天晚上偷听爹娘说话，听着家里没钱，两人为崔大郎娶媳妇发愁，听崔大山换了两只鸡，许娘子嫌他乱花钱。

    一句一句为家里和孩子打算，崔如英也想帮家里赚钱，可是人小，会得太多也说不过去。

    不过许娘子都觉得她可以照顾妹妹了，那就已经不把她当孩子了。

    过了两天，刘婶儿又登门了，崔如英看刘婶儿脸上带着笑，心想，这带来的应该是好消息。

    这回待得时间长了点，得有半个时辰。

    许娘子眼里带笑，从屋里出来让崔如英送送刘婶儿，“三丫，送送你婶子。”

    刘婶儿道：“哎，不用了。”

    崔如英：“婶子我送送你。”

    这回薅了两把小葱。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娘子告诉一家人这个好消息，“安定侯府的三娘子还有一个多月就临盆了，正找奶娘呢，明儿我去试试，要是成了，家里就二丫三丫照顾着。”

    其他的都还好说，许娘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刚出生的小女儿。

    不过等侯府三娘子孩子生了，六丫也就两个多月了，到时候喂点米糊糊，四郎五郎都是这么养大的。

    崔大山道：“你放心去，家里有我们呢。”

    崔大山相貌憨厚，唯一出彩的就是眼睛，肩膀宽厚身材高大，一家人守着一盏油灯，崔大山的影子也长，看着十分可靠。

    崔二丫道：“娘你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弟弟妹妹。”

    崔大郎大约是知道，母亲去当奶娘多半是为了自己，低着头，声音有些弱，“娘，家里还有我呢。”

    四郎和五郎一个四岁一个两岁，什么都不懂，可崔如英懂啊。

    崔如英道：“娘，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