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内镜里的大医人生

    海市，瑞基医院，内镜中心。

    干净宽敞的病房里，整齐地放着一张张蓝色的小床，白色的百叶窗，阳光穿过玻璃撒落在地，给人一种温暖明亮的感觉。

    病房外面，两侧长长的走廊里，依次排列着16个检查间，每个检查间内都摆放着崭新的电子内镜和手术设备。

    周汝平正带着一群医生穿梭在设备之间，专心地为患者诊疗，蓝色手术服掩盖不住他身上的书卷气，黑框眼镜更使他看起来稳重而儒雅，让患者一见就有种安心感。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医生，来自五湖四海，各色人种都有，有金发碧眼的鹰国医生，也有皮肤黝黑的菲洲医生，有卷发黑眸的拉美医生，也有樱花国和棒国的东亚医生。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全球各地顶级医院派来进修的，无论在本国他们是如何的地位尊崇，但在周汝平面前，他们都是一個个谦卑礼让的学生，正在求取真经，学习华夏最精妙的内镜手术技巧。

    在人群的末端，贺盛才站在那里，毫不起眼，但学习的精神却没有丝毫懈怠。

    此时正是上午，周汝平开始例行的肠胃镜检查，当来到其中一间检查室的时候，里面是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

    他拿过病例，看了一眼CT，眉头一挑，随即露出笑容：“老大爷，你已经101岁了啊，真是难得的高寿啊。”

    “不过你放心，你这是典型的贲门失弛缓症，我给你检查一下，很快就可以做个微创手术。”

    周汝平耐心安慰道：“手术也很简单，半个小时就能结束，创伤小，并发症少，恢复也快，做完就会好起来。”

    老大爷被吞咽困难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点头。

    家属悬挂的心落了下来，露出欣喜的笑容，深觉自己来对了。

    百岁高龄患者属实罕见，因此周汝平亲自给他做了内镜检查，进一步证实了病情，并很快选择了最有效的POEM手术方案。

    “CT提示食管扩张积液，行内镜检查，发现贲门狭窄，进镜阻力大，食物无法通过，容易反流，呕吐，潴留在食管腔内。”

    周汝平检查完后，便向四周的学生讲解起来。

    “迄今为止，这种病依然病因不明，通常认为是神经肌肉功能障碍所致，国际上通用的解决方案就是行POEM手术。”

    “POEM手术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要在内镜下，切开食管黏膜，沿黏膜下进行分离建立隧道，暴露食管下段环形的括约肌，再将环形括约肌切断解除痉挛，最后钛夹封堵粘膜层的小切口，就算完成了手术。”

    “高龄老人做手术要面临三大难关：一是老人器官功能衰退，手术和麻醉耐受性差；二是基础疾病多，三是术后恢复慢，容易有并发症，这些对医生来说都是严峻的挑战，我们要更加慎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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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进修的医生们一个个侧耳倾听，不住点头。

    周汝平脚步挪动，朝着下一位病人走去。

    这竟然是一名出生仅25天，体重只有3.5公斤的婴儿，由于先天性幽门肥厚导致幽门狭窄，一吃奶便会吐出来。

    该类患儿的症状是反复吐奶，皮肤像个小老头，又黑又皱，由于营养不良，加上电解质紊乱甚至危及生命。

    但由于婴儿胃壁细嫩，薄得像纸，普通的内镜医生多半是不敢尝试内镜手术治疗，于是患儿只能选择伤害大的外科手术，即便治好，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

    只有周汝平这样技艺精湛的大家，才敢用内镜在婴儿身上做手术。

    他在检查之后，决定采取胃镜下打隧道的方法，打通全世界最小婴儿的消化通道。

    一直到中午12点，这场从早上七点半开始的胃肠镜检查，才堪堪结束。

    下午则是手术，学生们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手术技艺，无不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太完美了，他的手术就像毕加索的画作一样充满了美感。”褐色皮肤，仿佛被日光亲吻过的卷发医生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这是我第一次将手术和艺术联系起来，这次进修，我来对了。”金发碧眼的女医生惊叹道，两眼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Amazing，unbelivable，OMG……”黑皮肤的医生嘴里只剩下不断喷薄而出的感叹词。

    贺盛才也暗暗点头，心想：“周教授将微创切除手术形容为剥皮，挖瘤，打洞三部曲，实在是太形象了。他的技术已臻化境，我要多少年才能赶上啊。”

    就这样，他上午跟着周汝平做内镜检查，下午做手术，晚上苦练技术。

    为了磨炼ESD技术，他每天都要去菜市场买上一个猪胃，在医院练习到半夜。

    由于这里是国内POEM和ESD治疗最好的医院，全国各地的病人都蜂拥而至，甚至一些海外患者也慕名前来，他获得了大量上手练习的机会，技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这一天，他拎着一副猪胃，往练习室走去。

    正好路过检查室，隐隐看到其中一间灯光明亮，里面传来有人操作设备的声音。

    “都晚上八点半了，病人都没了，谁会在里面？”

    他好奇心起，站在门口往里面瞅了一眼，正好对上一张满怀笑意的面孔。

    “进来吧，在门口瞅什么呢？”

    贺盛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进去：“周教授，那个，您还没回去啊。”

    周汝平看了看他手中的塑料袋，眉毛一挑：“你倒是挺努力的，有我当年学习的劲头。”

    贺盛才慌忙摆手，满脸惭色道：“可不敢跟您比，您三十多岁就是世界级的内镜专家，我这40多了，还是一名进修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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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汝平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不是无缘无故走到今天的，只要你脑子不笨，又敢于尝试，迟早也能取得跟我一样的成就。”

    “来我这进修的学生每年成百上千，但是40多岁的学生，也不多见，许多人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放弃对技术的要求，安心躺在舒适区，等着按资排辈的晋升。”

    “你能跑来进修，不管是为了晋升还是赚钱，可见还是有一定的追求，不甘于平庸。”

    “从这一点来看，你跟我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贺盛才心中一阵苦笑：“这不是被主任针对，为了晋升，实在没办法了嘛。”

    不过能被老师如此看好，他依然感动不已，连忙谢道：“谢谢您的鼓励，我一定会追随您的脚步，在内镜手术这条路上精进不辍。”

    周汝平点点头，却并没有放过他，伸手往桌上一指，说道：“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来，让我看看你学得怎么样。”

    “你手里拿着的是猪胃？那就在这里给我展示一下内镜黏膜下剥离术（ESD）吧。”

    “好。”贺盛才一口答应下来，进修了一个多月，在没日没夜的苦练下，他已不是刚来时的那个小菜鸟。

    因为猪胃是孤零零一个部位，所以用不上内镜，只需要手术器械操作就行。

    他将猪胃摆在手术台上，手术刀就如有了生命一般，在手中跳着华丽的华尔兹，像铲草皮一样，将胃部黏膜下的组织整块切除了下来。

    这套动作，他做起来熟极而流，没有一丝迟滞，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如一首乐曲般节奏流畅，赏心悦目。

    “好！”周汝平忍不住喝起彩来：“干得漂亮。”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是从昆市来的吧，不愧是老简他闺女推荐来的，她的眼光没得说，你确实在这方面有不错的天赋。”

    “当然，在这一行，没天赋也干不下去，能走下去最重要的还是努力，以及不断进取，敢为人先的心态。”

    “20年前，我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也许是看到勤奋有为的后辈，让周汝平想起了一些往事，顿时谈兴健旺。

    “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毕业后分到医院的普外科，但当时不是天天开刀，每天上午手术，下午睡觉，浪费了我两年时间，后来我一看这不对劲，迟早要废掉了，就要求去内镜科学习，多掌握一门技术。”

    “那时候，国内内镜微创手术还是一片空白，我争取到去樱花国学习超声内镜的机会，就开始探索ESD手术。”

    “那时奥林巴斯的内镜国内还没有，我就自制，找工人用老虎钳把针刀的刀头弯成镰刀形状，才能练习这个手术。”

    “那几年，人生就是不断地学习和进修，没多久我又跑去鹰国的医院学习腹腔镜技术，英语不好，手术之余还得每天晚上背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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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两年后，因为我手术做得还不错，再去国外做手术演示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讲英语，直接说汉语了。因为他们开始给莪配翻译了，呵呵。”

    说到这里，周汝平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得，看得出来，能不用外国话演讲，对他来说还是非常惬意的。

    “华夏的医生走出去，一开始都是没有人带的，全靠自己。所以每次遇到机会，一定要抓住，而且要出彩，之后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随后，他一脸严肃地叮嘱道，语气中充满了对后辈的鼓励。

    贺盛才顿时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您，您觉得我，我有走出去的机会？”

    周汝平呵呵一笑：“你不是报了内镜世界杯的比赛吗？”

    “您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贺盛才一脸震惊。

    “这还是简家那丫头跟我说的呢，不过我也是这届的裁判，希望你能走得远一点吧。”

    “对了，国内暂时还没人拿到过冠军，最好的成绩也就是第二。”周汝平笑呵呵地说道：“如果你真在大会上参加比赛，没准有机会夺冠啊。”

    “夺冠？”贺盛才喃喃自语：“我能代表华夏被选上已经很满足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周汝平笑道。

    “嗯。”贺盛才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将这个念头埋在心底。

    他是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人，心中没把握的事不会说出来，自然不可能在老师面前吹牛皮，拍着胸脯说什么自己会努力夺冠的大话。

    “刚才说到哪了，哦，是走出去吧。”周汝平继续说道：“这些年，都亏了我们这代人的努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才让国外医生对华夏医生逐渐改观。”

    “尤其是10年前的那次内镜世界杯，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比赛，而是我正式代表国家，代表华夏的医生，在国际上亮相，并获得全世界认可的一次比赛。”

    周汝平脸色平静，眼神中却闪过一次激动。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我做的是POEM手术，这可是我的绝活，全世界5000例的POEM手术，我做了一半。”

    “所以我信心十足，虽然是第四个登台，却完成得最快。”

    “5分钟，我就完成了一段12厘米的食管黏膜下隧道建立，创面清晰，未出1滴血。”

    “但是，开头顺利，并不代表过程就会顺利，手术进行到关键步骤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喉部动脉大出血。”

    “当时我心里很紧张，甚至能听到会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观众本来都在疯狂鼓掌，却在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碰到这种情况，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怂，心里再紧张，也不能表现在脸上，脸上一定要始终面带微笑，手术的同时，解说也不能停顿。”

    “很幸运，这些我都做到了，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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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又听到了全场雷动的掌声。”

    “大会主席是个欧罗巴的大胖子，声音很尖锐，我能听到他在大声喊，‘摄像头，盯着周医生的手’，这时候我心里比较轻松了，还能开开玩笑，说，我也跟普通人一样，只有5个手指头，可没有6个手指头让你们盯。”

    “20分钟后，我顺利完成比赛，不出所料，听到了全场‘不可思议’的欢呼。”

    周汝平脸上再次露出浅浅的笑容：“再过5分钟，病人苏醒，伸出右手跟我比了个‘V’的手势，我们彼此对视，一起笑了，当时全场的欢呼声差点把屋顶都掀开。”

    “我出来的时候，大会主席跑过来检查我的手术衣，看我后背是否有汗渍，他说他跟人打赌了，因为我的表情太过平静，大家都拿不准我到底有没有紧张，只能通过衣服上的汗渍来判断。”

    “哈哈，这家伙发现我的衣服上没有汗渍时，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真是令人毕生难忘，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每次见面都要拿这个来打趣他。”

    “那次比赛，我终于让全世界都记住了我的名字，也记住了华夏医生的实力，自那以后，国内每次都会有医生参加比赛，也都获得了不错的好成绩。”

    “不过，我那次只进入了决赛，获得亚军，却与冠军失之交臂。”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华夏足球首次在国内主场1:10输给了暹罗国，被称为国足史上最大惨案，被网友们叫做破罐惨案，因为破罐破摔嘛，国足后面一路下滑，比赛全是零蛋，竟然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成绩了。”

    “华夏足球不行，但内镜可以。”周汝平总结道。

    “那一年，是国足丢脸的时刻，也是我们内镜为国争光的时刻。”

    “后来就没啥好说的了，第二年我就被请去当裁判，再也不能自己上场，这辈子冠军是没指望了。”

    周汝平叹了口气，一脸遗憾，潜台词里仿佛在说，哥还想拿下冠军，可惜赛方太苟，竟然不给我大杀四方的机会。

    贺盛才默默地听着，心潮澎湃，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也是第一次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内镜世界杯的故事，竟如此生动，如此辉煌。

    周汝平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有鼓励，也有祝福。

    “选拔赛快开始了，你要好好准备手术视频，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记住，任何国际性的比赛，你能站在赛场上，那就说明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身后的祖国，身后千千万的医学同僚。”

    “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贺盛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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