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生之王

    K420距离这片星系带来光和热的白炽巨星非常遥远，它位于宇宙边缘的边缘。

    所以早晨光线到达K420的时候并未带来多少温度，云淮每天出门的时候都需要穿两件衣服，等到了中午，才会脱去其中一件御寒的。

    星际社会的物种都很强壮，但他并没有他们的身体素质，只好小心的照顾着自己的身体。

    云淮一如既往的到达星港，他已经认识了几个熟悉的飞船主，虽然不善言辞，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也愿意将工作交给自己来做，卢格币也给的很大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算是从胡林的手中出师了。

    星港不远处的一角，几个高个子人影悉悉索索的凑在一起。

    “你到底有没有把东西塞进去！”

    “……塞进去了啊！我肯定塞进去了！”

    “那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是和胡林的关系很好吗？？”

    说话的是一个很眼熟的人，他额头上两条触须互相交缠，似乎焦躁的厉害。

    “妈的，一个刚成年的小崽子耍的老子团团转，还让那个怪力女护着——”他眼神微微阴狠，又贪婪的扫了一圈不远处的云淮。

    “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狠，胡林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一点都不打算去‘救’他！”

    男人越想越觉得云淮是个隐患，趁着那个怪力女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个长相，制成标本也能在暗网市场卖不少钱吧……

    但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外表柔弱的云淮心会这么硬，完全不带搭理往日恩人的！

    ……

    飞船堆里，云淮结束手下的一个工作，似乎是不经意间朝一个认识的飞船主道：“桑缪先生，你今天没有看到胡林师傅吗？”

    叫桑缪的飞船主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外表也算周正，他听见云淮询问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没有，但胡林喜欢喝酒，如果第二天不在估计是在哪个机器人酒吧里面喝大了吧，你不用担心，他对K420的环境很熟悉。”

    云淮哦了一声，朝着对方点头示意道：“发动机故障已经排查好了，里面卡了一颗小陨石粒，你下次飞行记得避开陨石带就好。”

    “原来是这样！”年轻的飞船主兴奋的拍了拍飞船屁股，“谢谢你！你很细心！也很厉害！”

    云淮微微一笑，大方的客人给他付了七个卢格币外加三铜币的小费。

    到了傍晚下班时间，云淮叼着营养液袋子来到了桑缪说的机器人酒吧门口，酒吧紧挨着一条小巷，阴暗的巷子里似乎有人的声音。

    云淮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两个类人机器在激吻，全身能发光的地方都在噼里啪啦的闪。

    他连忙收回视线，同手同脚的走了过去。酒吧并没有保安，只有门头上装着的智能巡视蜘蛛，它飞快的从酒吧牌子上吊下来，八只复眼机械化的转动着扫描云淮的脸。

    “警告，未成年幼崽不能饮酒，如果你继续前进，我将对你进行药物麻痹。”

    云淮对自己这张脸很无奈：“……你误会了，我成年了，只是想来这里找一个人。”

    蜘蛛还是没让他进去，只道：“公民编号。”

    云淮连忙在链码上看了一眼胡林曾给过他的联络信息：“161103，男性。”

    蜘蛛抱紧细腿，吊着丝网在云淮面前匀速转了几圈似在检索：“K420公民胡林·福斯特，三天内并未登记进入机器人酒吧，漂亮的幼崽，你应该去别的地方看看，祝你好运。”

    “……”

    云淮已经放弃强调自己成年，他连忙又问道：“那你知道K420的战争机器人吗？很多人都会去找它们吗？”

    机械蜘蛛这下不旋转了，它把自己抱成了一个团乱叫道：“警告！警告！战争机器人是伊塔族制造，它们只认识伊塔人，其余种族靠近一缕无差别射杀！胆大的幼崽，你最好离那些疯狂机器人远一点！”

    云淮只好后退两步离开酒吧范围，那只好像随时都会给他注射麻痹药剂的机器蜘蛛这才速度极快的咔哒咔哒消失在了墙角。

    他浅浅的吐出一口气，明白自己身边的确是围绕了一场阴谋。

    连一个“小蜘蛛”都知道战争机器人的厉害，胡林在K420生活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那些机器人只认制造者。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大半夜来找自己去深渊冒险，只有可能是其他了解内情的人来哄骗一个只知道修理飞船的“幼崽”去送死。

    云淮拎着工具箱往家的方向走，他表情微微苦恼，思考为什么想过平静生活就这么艰难。

    此时天色已经微黑，寒冷又袭了上来，云淮踏入地下台阶，正打算用链码开门，脖颈后就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手摸过去，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快速剿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手腕一圈蓦的麻痹疼痛了一瞬。

    云淮瞳孔骤缩，回头，就发现几个黑影从四方八方围了过来。

    他眼前摇晃了一秒，下一瞬，整个人就倒在了门前。

    隐隐约约中，云淮听见有人在对话。

    “……他太警惕了，一整天就找到这么一个机会。”

    “要不直接把他卖了吧！还省得再去折腾。”

    “不行！星港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严查走私和黑船，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就是活目标，最好让他‘自然死亡’——”

    “那就按原计划把他扔在陨石山附近，那里什么都没有，不出三天他就会渴死，到时候我们再邀请标本制作家来K420收货……伊塔族快来了，拿了钱得赶快离开这个垃圾星！”

    ……

    喧吵声逐渐远去，云淮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精神力世界。

    与上一次的风平浪静截然不同，这一次无数蜂拥的海水在咆哮冲击，云淮站在岸边，周围却微妙的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仿佛它们愤怒到极致也不愿意伤害到自己。

    他试图伸手去抚摸海浪，但精神力就像是一个暴怒的孩子，它的风声如同呜呜的哭声，一边哭还一边狂怒着打滚。

    “是因为我被袭击了吗？”少年轻声道，“没有关系，我还有意识，就代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海浪噼里啪啦的砸着海岛。

    “你想帮助我？”云淮皱眉，“可是你会让他们全都发狂，到时候更危险了。”

    海浪诡异的停顿了一瞬，然后在云淮面前猛地形成了一个带着白色浪花的巨口，还暗示意味很强的咬合了两下。

    云淮这下明白它的意思了。

    只是脸色更加微妙，他训斥道：“你在这个世界的确变异了，不能乱捡东西吃，他们又丑又臭。”

    巨口颓丧的砸在了少年脚下，又亲吻一样冲刷过他的脚背。

    放在以前，云淮遇见这种突然袭击肯定要慌张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死亡，他现在的内心居然意外的平静。

    就是因为药物醒不过来有点苦恼，他祈祷着胡林平安无事，也祈祷这群人不要真的将他扔的太远。

    因为他真的很不喜欢被人扔下，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风险。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云淮忽然听到了旷野中砂石滚动的声音，沙地悬浮摩托的声音轰鸣着远去，再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片黑暗的夜幕。

    云淮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寒冷夜色中，他看到手腕上被扎了整整一圈的红点。

    ……难怪醒不过来，这个量都能放倒一位象人了吧。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被K420地表风吹着跑动的石头，回头，背后是一座巨大的杂乱陨石山。

    悬浮车不会留下行驶痕迹，云淮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幽蓝色的链码信号时好时坏，可能是周围陨石磁场原因，云淮根本找不到连接外界的信号。

    空气中传来一道叹气声，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动静，云淮在周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胡林的存在。

    看起来最起码这个男人没有遇险。

    云淮想尝试回家，但他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连续三次都绕回原地之后，云淮终于明白了那群人的险恶用心。

    在这里，没有速度极快的交通工具和特殊的导航，根本冲不出这片没有生命的沙地。

    他莫名想起了唐丝丝之前的叮嘱，让自己不要靠近深渊，不用她说明云淮都会避开这个麻烦，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好像走到哪里都是灾难体质。

    云淮只好尝试着爬到陨石山顶部，想着这样能否看的远一点。

    他想了想，从指尖抽了一撮精神力丝线，又指挥着丝线缠绕在某块突出的陨石上，这样反复努力了一会后，他终于险之又险的把自己搬了上去。

    可是站在这个角度视线范围内依旧只有荒芜，云淮只能转过身，然后看到了背面不远处横亘在地表上的一座巨大的伤痕。

    是他们口中的深渊。

    在地球，这种程度的裂缝只有自然的力量能够做到，但在未来星际，随便轰炸一个星球都有可能，这样的伤痕估计就是在某场对战中形成的。

    云淮看不到深渊裂缝有多长，视野的弧度中它仿佛没有极限一样。

    有风声从地下吹出来滚向四面八方，云淮突然神思一动，如果精神力可以调取丝线，那借用敏感的精神力丝线，广撒网来寻找悬浮车尾气说不定可行，他想了想伸出掌心，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不设限的释放异能力。

    反正这里也没有生命体。

    夜色中的陨石山仿佛一个守护着深渊的石头巨兽，巨兽最高的脊骨之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形。

    他们体态对比是那么明显，但偏偏巨兽被踩在脚底，充斥着一种诡异的臣服感。

    云淮掌心朝下，雪白的闪着微光的具现化精神力如同丝线一样游走，清甜的味道无限蔓延，他神情平静又淡然，某个瞬间，他就像是无所畏惧又凌驾一切的制裁者。

    丝线尽职尽责的游走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向的原因，脆弱的精神力细支最后都拐到了一个反方向。

    少年清淡的声音无奈道：“这边，不是那边。”

    雪白的丝线依旧反着朝向深渊。

    云淮：“不要玩了，那里不是家，我们要快点回去。”

    它们在云淮的语气下又怯怯的指了指反方向，仿佛在说就是这里。

    云淮叹气：“里面可能有怪物，我现在是冒着风险放你们出来。”

    雪白细支们骤然拼成了一个幽灵形状，仿佛在说我比怪物可怕。

    它们疯狂表现，竭力想让主人知道它们会保护他不受伤害。

    “那麻醉针怎么扎过来的。”云淮忽然问。

    “幽灵”砰的炸开，散成一片惭愧的光点，再聚合的时候，它们变的更小了，似乎在说我还是个宝宝，等我长大就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

    云淮在星际世界第一次放出精神异能，不知道它们居然变得这么叛逆，见自己不为所动，它们拉扯着他的身体，裹挟着他往深渊的方向而去。

    就在这时，抗拒的云淮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沉重靠近，像是人的动静，又像是有机械摩擦的声音。

    云淮脸色一变，骤然压低身影，他瞬间收起在外面闹个不停的精神异能，又将自己藏在某个陨石块后面，得益于地形优势，他可以快速判断那个声音是从深渊底部而来。

    呜呜的风中还残留着他的味道，黑色的夜幕仿佛没有尽头，这一片荒芜旷野的气层之外可能有密集的陨石带遮住宇宙光线，导致这里能看清的视野时有时无。

    云淮屏气凝神，心道不会吧。

    不会在这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地方，还能有什么未知的宇宙怪物吧。

    这是比回不了家更难以处理的事件，因为刚才肆无忌惮的释放精神力，空气中全都是清甜的果酒香气，如果真的有怪物……

    云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过了几息，更多类似的声音从地底爬了上来。

    而此时，他正好又能看清楚东西。

    云淮探出被吹了一路炸开的碎发脑袋，神情复杂又无辜的看向发出声音的坐标。

    突然，一只遍布锈迹的机械手掌猛地抠在了裂缝边缘，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黑影就从深渊跃了出来。

    它的身形沉重，有近乎两米的类人身高，昏暗光线之下，裹挟在外的盔甲充满了红红绿绿的锈斑，明明庞大无比，却偏偏像是一个在泥潭里打完滚还没有家长清洗的可怜孩子。

    云淮：“……”

    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眸中，接二连三的类人机器从深渊爬上来，它们每一个都破旧无比，却又勉强保持着完整，走在最前面的是最完整的一个，越往后，缺胳膊断腿的就越多。

    但能走的走，不能走的爬，它们密密麻麻，仿佛猎犬一样寻找着某个方向，然后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云淮的方向而来。

    ……

    是伊塔族的战争机器人，小蜘蛛口中非我族类直接乱杀的疯狂机械脑。

    云淮闭了闭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掌和毫无杀伤力的肢体构造，心道他是不是又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空气仿佛凝固，而那些动静还在继续，只是云淮发现它们有点奇怪。

    每当他探出脑袋观察。

    它们就僵硬停滞。

    云淮收回脑袋不看。

    它们又开始悉悉索索。

    就这样诡异僵持了不知道多久，脚底下的巨大陨石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云淮在这种诡异的情景中蓦的蹦出了它们还怪礼貌的想法。

    但他完全不敢放松警惕，这里曾经是一个古战场，不知道地底下还有多少这样的战争机器。

    它们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苏醒，或许是因为时机，或许是被他刚才不听话乱窜的异能力吸引，云淮胡乱思考着他居然连机器也能引诱！……总之，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片绝不可能打败的怪物们包围了。

    空气越来越寒冷，此时是一天内温度最低的时候。

    云淮冰冷的掌心捂住发红鼻尖，控制不住的轻轻打了个喷嚏，他动静小的几乎听不见，但下方的战争机器人却蓦地停下了动作。

    又安静了一会，云淮大着胆子从隐藏的陨石块后走出来，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压低身体，试探着看向下方黑压压的一片。

    温柔清冷的气息在注视它，战争机器人的脑袋机械化的抬起，它似乎还有一点能量，让它的眼睛还能发出白色的光。

    它们的盔甲前满是绿色的苔藓痕迹，可能是深渊觉得机器冰冷，赋予它们的生命色彩。

    但此时，它们看着少年，用仅存的能量思虑了一瞬，然后领头最完整的战争机器人抬起卡顿的手臂，云淮猛地闭上眼睛，再睁眼，就见它并未攻击，而是用曾经杀伤力最大的部位，轻轻摘取了生长在机械缝隙里的杂草。

    紧接着它幽白的目光锁定巨石上的少年，然后将机械臂弯折调整到了一个适合拥抱幼崽的角度。

    云淮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出自己心中奇怪的感觉，他的精神力在微微躁动。

    他不知道它们的行为代表着什么，或许是伤害，因为他根本不是它们的主人。

    但下一刻，云淮听到了一道机械重复着的，来自于四百年前的无机声线。

    听起来很着急，却没有任何攻击性，还因为能量不足说话笨拙卡顿的厉害。

    “保护。危险。”

    “保护。危险。”

    “保护。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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