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陈不赌

    夏季的黎明十分好看，从远方的山顶上照来一丝熹微的晨光，让这片灰蒙蒙的天添上了许些明亮。

    头顶上空的皎月依稀能看清，但是星星已经失去了踪影，在东边，泛起了一片鱼肚白。

    苏秋心想用不了多久，那橘黄的太阳就会从海面上慢慢浮现出来，像中秋节家里吃的大月饼一样好看。

    赵两发现天色逐渐明亮，然后对他说：“我们可以回家了，我要回家睡个好觉。”

    苏秋同样点了点头：“我一整晚都没睡好。”

    回村子前，赵两说肚子又饿了，可能是昨天酒喝太多的缘故，吐出了太多的食物，使得现在胃里空空的，特别的难受，他问：“你要不要去吃包子？”

    苏秋没理由婉拒，他肚子也饿了。

    两人走出这片坟场，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清香，前面是一座又一座紧邻着的青石瓦屋，走过几条冷清清的小巷子，很快就来到了官道上。

    县城比村子要热闹许多，天不亮就能看到很多行人来来往往，一霎时，市场的喧哗声和摆地摊的呦呵声混淆在一起，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在围着死猪肉嗡嗡乱嚷着。

    赵两的自行车最后在一家叫做‘陈记早点’的铺子停了下来，铺子外有好几个白大衣的人在忙活，摆满了蒸笼的桌子上不断被白烟雾笼罩着。

    尽管他们来得很早，铺子内还是坐满了人，铺子的老板是个满嘴胡渣的中年男子，赵两似乎跟他很熟，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跟他打过招呼后就找了一桌坐下来：“陈老板，还是老样子，再多给我上一碟油条和两屉小笼包。”

    “好嘞。”

    赵两又提了一壶茶，倒了两杯，递给苏秋一杯：“这里的茶不是隔夜茶，也不是烂茶叶泡的，你应该尝尝。”

    苏秋抿了一小口，他不会喝茶，只有口渴的时候才用茶来解渴，又问道：“你是不是天天来这里吃早餐？”

    赵两笑着告诉他：“在没看坟墓之前，我很少来。”

    接着他又摆出一副很正经的表情说：“鹅蛋，我觉得我昨晚应该是见鬼了，我明明看到有个胖子在你周围来回走。”

    苏秋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我根本没有看到人，是你眼睛有毛病。”

    “我的眼睛没有毛病，我看的一清二楚，不会有错的。”赵两喝完一杯清茶，又倒了一杯：“可是我跑过来的时候，他却不见了，我觉得他是鬼。”

    苏秋想了想告诉他：“我没有亲眼见过鬼，但我以前小时候，听我爹说他亲眼见过鬼，是几个纸扎人，还会抬轿子，吹唢呐。”

    赵两也说道：“那个坟地里有那么多坟墓，搞不好昨天晚上我看到的不是王老板，是那些坟墓里面的死人，你说如果真的是鬼，他为什么要突然走出来？”

    “我不知道。”苏秋又问他：“要是真有鬼，你还干不干这活了？”

    “干，不干的话咱们就没钱过日子啦！我还要赚点钱娶媳妇。”

    陈老板端着小笼包上来了，除了油条外，还有两大碗豆浆跟煎蛋饼。

    苏秋自从他爹死后，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早餐了，他抓起一个小笼包说：“你真能吃。”

    赵两一边吃一边说：“不过我打算等干完这个月，拿到工钱以后，就不干啦，我胆子太小，每天晚上坐在坟墓边，迟早有一天会被吓死的，你呢？”

    苏秋说道：“我觉得这个活儿挺好，就是晚上睡不好觉，只有白天在家里睡，像是过着洋人的生活，可我又不长金毛发，也没有蓝眼睛，皮肤也不白。”

    “我叔叔跟我说啦，他是在码头做搬货的，这个主要是靠力气活，但工钱也不少，现在那里缺好几个人手，我说等我做完这个月，就跟着他去那边做。”赵两囫囵吞下两个小笼包，接着说：“你到时候要是不想干这个活，你可以去县城的码头找我。”

    苏秋摇摇头说：“我力气很小，搬不动很重的货物。”

    “那你多吃点，吃多了，力气就大了。”

    苏秋突然问道：“你有去过泸上吗？”

    赵两摇头说：“那是个大地方，听说好多有钱人都在那边生活，女人穿的都是貂皮大衣，男人开的都是洋车，比我们这种两个轮子的跑得不知道要快多少倍，但是我没去过。”

    苏秋告诉他：“我想赚点钱，等有了钱以后，就搭船去泸上，那边有钱人很多，应该能找到赚钱的办法。”

    “不要做梦啦，你要是能去泸上，我早北漂到首都啦。”赵两笑道：“不管是泸上，南京还是首都，那都不是我们这种穷人该去的地方，你现在连阳春面都吃不起，心底还惦记着去那种大城市。”

    苏秋没说话，老老实实的吃着手里的小笼包，快吃完的时候，店铺外面突然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

    男子梳了一头很整齐的白发，还戴了一顶洋人帽子，衣着打扮看上去就是一个富贵人家，他手中撑着一根雕琢精致的拐杖，应该是腿不太方便，才会用到这根拐杖。

    赵两发现苏秋看的入迷，摊开手指头在他眼睛前面晃了晃，问他：“你在看什么？”

    苏秋说：“我在看人。”

    “我也知道你在看人。”赵两顺着他的目光，把视线放在那个白头发男人身上，问苏秋：“你是不是认识他？他是你的亲人吗？”

    “他不是我的亲人。”苏秋说：“他是把我爹气死的人。”

    赵两恍然大悟，低声说：“他就是那个陈不赌？在赌场把你家里钱都赢光的那个人？”

    “庆九当初告诉我，是他耍了诈，不然我爹不会输。”苏秋没想到竟然会再次遇到陈不赌。

    苏秋这些年都没来县城，原本以为早就把他的脸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当这个白头发男子坐在店铺外面时，他依然能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把他爹给害死的人。

    他还记得五年前那个秋天，陈不赌把他家里的东西都拿走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喜气洋洋，当他看到苏大财的尸体被一块白布遮住时，故意露出一种令苏秋觉得很讨厌的悲哀表情，然后拿出了两根金条，对他说：“你爹死啦，我良心过不去，这两根金条给你，你去县城给你爹买一口棺材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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