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不哭

    苏秋把他爹的事告诉老道士后，两个人一老一少就摸黑一路回到村子里。

    老道士赶紧把昏迷不醒的苏大财抬回屋内，看了下情况，跟苏秋说：“要是再慢一步，你爹和这几个人就要死啦。”

    老道士拿了一串红麻绳给他，吩咐让他绑在他爹和几个仆人手上，然后端了一盆水泼在他们身上，把油灯给灭了，点上几根蜡烛。

    苏秋无所事事，只好蹲在地上看，他发现老道士手里多了一个黄铜铃铛，就问：“你是要把它挂马脖子上吗？可是我们家没有马。”

    老道士说：“我要喊魂，不是挂马脖子。”

    苏秋歪着头问他：“什么是喊魂？”

    老道士又说：“你爹爹的魂不见啦，跑到阴间去啦，我要把他的魂喊回来阳间。”

    “哦。”

    反正苏秋听不懂，干脆蹲在边上看。

    他瞧见老道士不停摇那个铃铛，嘴里不知道念些什么，听得他一直打哈欠，快过了一炷香，当他快要打瞌睡的时候，苏大财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几个仆人随后也醒过来，苏大财一看到老道士，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跪在地上一直磕头道谢。

    老道士腰弯不下来，没去扶他，等他自己磕完三个响头，自己站起来。

    事后苏大财说要报老道士的救命恩，赏给他一块大金条，偏偏人家不领情，看都没看一眼，只说：“我这是行善积德，你给我金条，会折了我的命。”

    苏大财笑了：“说什么瞎话，一根金条还能要命不成？”

    老道士乐呵着摸了摸苏秋的头：“你要谢就谢你儿子，是他跑到县城，我才遇到他。”

    苏大财应了声好，回头看苏秋：“爹明儿去县城给你买朱古力糖吃。”

    苏秋这些日吃朱古力糖吃腻了，听到糖不像以前那么高兴。

    他摸了摸老道士的手，看了一眼忽然说道：“老爷爷，你就快要死啦。”

    这话把苏大财气得老脸一黑，要不是看在老道士的面子上，他巴不得给这孽子一耳光：“嘿！你爹小时候都没说过这么瞎的话，怎么你嘴巴比爹还臭！”

    苏秋说：“这个老爷爷真的快死啦。”

    苏大财骂道：“他娘的，你再说信不信我抽你？”

    老道士笑了笑，不以为意，他问苏秋：“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死？”

    苏秋想了想，伸出三根指头：“还能活三年。”

    这回儿老道士愣了一下，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还能活三年？”

    苏秋摸他的手：“我摸你的手，就知道你只能活三年。”

    老道士半信半疑，摸了一下自己的手，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对苏秋招了招手：“来，走近来，把眼皮子翻开，让老爷爷看看。”

    苏秋摇了摇头：“我眼睛没有进沙子。”

    “没有进沙子也要翻开。”

    苏秋皱了皱眉头，还是听老道士的话，翻开眼皮子，可惜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花样儿。

    老道士纳闷，他回头问苏大财：“你儿小时候有没有得什么重病？”

    苏大财摇头：“我儿好得很，日晒雨淋风吹都不生病。”

    “没道理呀。”老道士自言自语叹了一口气，又问：“那生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怪事？”

    “没有。”苏大财还是摇头，摇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拍了一下额头：“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什么事？”

    苏大财如实告诉：“我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死活都不哭，把他屁股打肿了也不哭，村里人都说孩子生下来不哭，活不过两岁，所以那天晚上我跟他娘使劲得打他屁股。”

    老道士恍然大悟：“后来哭了吗？”

    苏大财摇头：“没哭，我当时寻思着这孩子怕是活不久，我跟他娘都替他想好埋在哪个坟了，谁知道他居然活过了两岁，于是我们又跑去把坟给拆了。”

    老道士半眯着眼皮子，捋着白胡子若有所思，偶尔会盯着苏秋看两眼。

    他以前走南闯北的时候，曾在东北一座偏僻的村子里头，听闻到一种叫做过阴的人，据说这过阴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不会哭的，如果能活过两岁以后，便与常人有许些不同之处。

    都说过阴人不仅能走下阴间，看透人家的阳寿，还有能从阴间请鬼上来的本事。

    是真是假，老道士只听闻不曾见过，当下也是起了好奇心，他心底琢磨一阵儿，跟苏大财说：“苏先生，我这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过，可我自知活不了多少年，只是可惜了这一身本领，所以我想在临终前，纳你儿子做个入室弟子，也好将这点本事传承下去，你说中不中？”

    苏大财笑得咧开嘴，一听就说这是好事啊：“中，当然中。”

    老道士又问苏秋：“爷爷想教你点东西，你跟爷爷走，你说中不中？”

    苏秋小退一步：“我不喜欢念书。”

    “不是念书。”老道士说：“比念书要好玩得多，你说中不中？”

    苏秋本来不想去，听到有得玩，马上答应了：“那好，中。”

    老道士又说：“但是要去三年，三年不回家，你中不中？”

    只要有得玩，十年不回家都没关系，苏秋点头拍手叫好：“中中中。”

    于是隔日一早，苏秋提着两大包袱就跟老道士走了，临走前苏大财给他儿子塞了两根金条，吩咐他路上饿了就买点好吃的，不能饿坏身子，不够钱就回家拿。

    娃儿快要赶上发育的时候了，吃这方面可不能省。

    这两人一走啊，就是整整三年，这三年来杳无音信，苏秋跟老道士到底去了哪儿，苏大财不知道，他也懒得知道，反正苏秋在不在，日子还是照样过，该去赌场时就去赌场。

    只不过这三年来，苏大财输得钱是越来越多了，即使是坐拥金山，但也不够他这么挥霍。

    等到苏秋回来的那一年，正值冬至。

    那天晚上，苏大财刚输了一笔大的，像个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被抬回家，然后一个人坐在暖坑前烧柴取暖，这个时候，门被人敲响了，他以为是仆人，连喊带骂的去开门，发现来的人竟然不是仆人，是苏秋。

    苏秋走的时候七岁，回来的时候正好十岁，个子长了不少，只是大冬天的，还穿这么单薄的衣服，苏大财看着忽然觉得心痛。

    他问苏秋吃过饭没，苏秋摇头，他想了想，今天冬至，村里有人前些日送来汤圆还没煮，他就喊仆人去煮一锅汤圆吃。

    他还发现苏秋这趟回来以后，话减少了，不像以前总是有讲不完的话。

    没多久，汤圆端上桌，苏大财给他盛了半碗，苏秋却突然抬起头说：“爹，师傅死啦，我想要给他买一口棺材埋了。”

    苏大财连连点头：“好，该买，该买，你知道要埋在哪里吗？”

    苏秋尝了一小口汤圆，又说：“师傅他老人家已经看好坟地了，知道埋哪里。”

    到了第二天，苏大财便带着他去县城里找最好的老木匠来做棺材，棺材做了七天，送过来后，苏大财就命人把老道士的遗体放进去下葬。

    下葬的那天，来的人只有抬棺匠和苏大财、苏秋、赵春来几个仆人，几个人磕个头，上柱香，烧点纸钱，就算完事了。

    在回去的路上，苏大财无由来的想起苏秋当年那句话，他当初说这个老道士活不过三年，苏大财觉得那是胡话，还特意骂过他一顿，结果现在这个老道士就蔫了，仔细算一算，还真的是三年，不多也不少。

    他一想到这，心底里就痒痒的，他想问苏秋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但又怕自己命不久矣，到头来还是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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