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处刑

    每一个“龛”内，都是一具尸体。

    尸体不着片缕，并且都是同一种姿势——朝正前方跪下，双手合十，举于肩上。

    是“肩上”，而非“头顶”。因为所有的尸身，两肩上都空空如也，齐颈而断。

    墙壁上“龛”的大小完全一致，都是方圆一丈，进深三尺。视线上移，可以看到所有尸身的正上方，接近“龛顶”的位置，悬着一枚头颅。

    没有任何绳索，独自浮空，形貌诡异。

    所有的头颅，都是睁开双目的姿态，好像和徐振云等“观众”四目相对；同时微微张口，可以看到牙齿。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龛”内，尸体不计其数。

    所有的尸身，男子无一例外都是肌肉饱满，犹如铜铸；无论任何一具尸体，都仿佛精美的雕塑，雄浑张力令徐振云莫名想起了大卫雕像。头颅也是目光湛然，仿佛神魂尤在。

    而女子的尸身则是浑整细腻，犹如玉雕。尤其是身首分离、上下中空，带来一种特殊的精致感和空疏感，似真似幻。

    至于“恐怖”、“血腥”，也完全不存在。

    因为哪怕是脖子的断面处，也是完全光滑，平整的犹如光洁的石板。

    徐振云平静感受，这里有这许多的尸体，却并无想象的“怨戾之气”。

    不知道是被镇压、净化，还是其本来就是如此面貌！

    单独看其中任意一“龛”之内，给人的精神冲击都在可堪承受范围之内；但是若走马观花，纵览墙壁，立刻好像所有的“头像”、“身象”立刻放大，填充于目前，层层叠叠。

    好像所有的尸身“结合”成一个人；沉重感扑面涌来，心神也立刻为之眩晕。

    徐振云突然感慨良多——两种味道，正反相合。

    其中一种味道，叫做“追及原始”。

    这令徐振云想到了茹毛饮血，想到了最原始的生存和欲望，为食物而生，为求偶而战，以敌酋为殉，以人骨为器……

    这是野性的气息。

    而另外一种味道，却是“合道而终”。因为眼前的龛中虽尽是遭到处刑之人，但是其精神、意象中别有一种充沛和圆满。

    他们事实上并不是“野人”，而是在修炼上极有天资之人。无论功行高低，都有一种参玄相契的味道。

    两种理应背离的气质交融，令人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单凭想象，徐振云绝难想到，在一个“修仙文明”中，会呈现出这样的画风……

    刹那之间，徐振云似乎把握到了什么线索，好像见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丝底色。

    但是念头忽闪，又一转而逝。

    眼前突然呈现的变化，打乱了徐振云的思绪。

    墙壁正南面，那延伸出的“铜棍”近端的正下方土黄地面，忽然渐渐凸起，呈现出流沙滚动的迹象；然后完整现出一人，正是季子澄。

    季子澄浑身精赤，身上并无任何绳索捆缚；但他背负双手跪在地上。

    可以看到，他目光清明，神情平静；似乎当时神魂中受到的任何禁制之法，都被完全解开；但他的身体虽然疑似是“自由”的，却又难有丝毫动作。

    数息之后，季子澄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双目隐然突出；上半身好像被扳了过来，缓缓前倾！

    到了目光正视地面、头颅与地齐平的程度，天地间忽然闪过一丝青色的亮光。

    横在墙壁上方的“铜棍”，本身如如不动；但是此刻却对着季子澄投射过来一个照影！

    在这刹那间，“铜棍”分居墙壁两端的两部分，好像变成明亮的双刃，自中点弯曲，如同剪刀合拢。

    亮光一闪而逝；在这一瞬间，徐振云一阵心悸，疑似感受到了天地寂灭。

    光华彻底消散的一瞬，季子澄人头跌落，脖颈处的断面上，鲜血喷涌到数丈高。

    然后一种极为玄妙的存在，从季子澄的身、首之间汇集成一团，凝练成一个汤圆大小的小圆球，汇入两刃之中。

    徐振云身躯猛地一颤！

    在这一瞬间，他身体里传来极强的不适感，立刻有一种干呕的冲动。

    方才见到这里大量尸身，感到精神上承受压力，徐振云却并没有太大不适，反而有余力探索其中合于道的、独特的“意境”。

    但是亲眼看到这似乎并不算太过刺激的行刑画面，他的感知瞬间被强化，悄无声息的就触及了的承受底线。

    好像一碗浓汤，原来随意饮用，滋味尚可；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中突然增加了十多倍的味精，其中鲜味超过极限，瞬间就从“尚能承受”变得极为不适。

    好在这不适感，对徐振云而言，只是一瞬间。

    一呼一吸，立刻恢复正常。

    转头一望，牧雪晴、向天问二人都是脸色涨红，嘴唇翕动；而沈莲心三人却是脸色惨白，瞳孔放大，相继缓缓坐倒在地上！

    “我的承受能力，比他们要强得多？”

    “牧雪晴和向天问在修道上的天资和我十分接近，不至于差距这么大；我承受力如此之强，明显是道心棋盘的作用。这无疑说明，眼前这座‘神武天平’，和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某些要素相关……”

    徐振云心中分析。

    同时，可以看到，右侧这片“云朵”上，除了那位“四星”的青年外，其余七八品修为之人，也并没有比沈莲心、李长青三个，好上太多；一个个都是面色惨白的坐了下来。

    被行刑的季子澄首级和无头尸身，忽然飘浮起来，向着百余丈高的“墙壁”飞遁而去。

    不多时，飞进“第二层”中一个空缺的“龛位”中，依例变化成面朝正前方跪下、双手举于头顶的姿势。首级也是遥遥浮在上方。

    归位的一瞬间，整个“墙壁”变成充盈之极的金黄色，维持三五个呼吸。

    徐振云心中立刻生出了直观的印象：大晋神器“神武天平”，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同时，徐振云似乎感到“墙壁”的背面疑似有什么动静极大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有“壁文”存在；只可惜他看不到。

    道心棋盘的视力强化功能，在“极天”之内似乎效果微弱。

    又等了短暂的几个呼吸，等“季子澄”的尸身和其余所有尸身没有任何差别之时，徐振云心中清晰的浮现出一念：

    四百三十七。

    没有任何提示，但无论是徐振云，还是牧雪晴、向天问，都心中豁然明悟，这个数字，指的是“第二层”中现有的尸身总量！

    等等，第二层？

    徐振云赫然发现，他刚刚虽然在仔细观看墙壁中的“龛位”，但是视线似乎有意无意的没有挪动到最上面一层！

    这个墙壁，高达百丈；十丈高为一层。

    沐秀心说的很清楚，季子澄是一品修为；如今摆放在第二层……

    徐振云猛地向上挪动视线！

    最上面一层，同样有“龛位”，但是比下面九层大得多！

    下面九层，层高十丈，宽百丈，单个的“龛位”却是方圆丈许。加上空出来的间隙，约莫是宽九十个，高九个，每层总数八百一十个。

    而最上面一层，却是纵横接近十丈的“巨龛”，一字排开，总共十个。

    这样明显的差异，因为注意力刻意“滑过”的缘故，竟然没有发现！

    一眼望去——

    第一、第三、第五、第八个龛位中，竟各自有一具尸身。

    和下面九层相同，依旧是头颅悬吊，无头尸身前跪礼拜的姿势。

    第一具龛中的尸身，是个身材雄壮的男子；肌肤略微近黑；头颅也很特殊，其双眸是罕见的浅黄色，尺许长的乌黑头发，犹如孔雀开屏一样在背后散开；所以看上去比其余首级更大。

    第三具龛中的尸身，是正好和前者完全相反，身形精瘦，几乎只余骨架。尸身中臂骨、肋骨、腿骨，都隐约可见轮廓。但是头颅却是个普通的青年人相貌，并无想象中的苍老。

    第五龛中的尸身是个女子，身躯白皙丰腴，小腹处绣着一朵浅浅的莲花；其首级脸型介于方圆之间，神态刚毅，但双唇呈现艳丽的红色。

    第八龛中的尸身，身材尺寸较第一龛中尸身略逊；但筋骨肌肉之形的冲击力，却丝毫不亚于第一具尸身——甚至给人一种感觉，其身量、体魄，其实较第一具尸身更加强健！

    以十丈方圆的“巨龛”，容纳常人身量的尸身，却并不教人觉得大小不等。

    恰恰相反，一眼望去之后的“充斥涌现、巍然独具”的意象，令人莫名觉得，哪怕龛位再大上十余倍，也是理所应当的！

    徐振云是强行镇定心神，仔细看完了四具尸身的样貌。

    因为只要目光与其中任一一具尸身相接，那种极充盈的不适感，丝毫不亚于刚刚季子澄被斩首的一瞬间。

    牧雪晴、向天问比徐振云慢了数息反应过来，抬头一看；但只是勉强看了一会，就再度低下头去。

    将四人形象刻在心中后，徐振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有任何意外——这四个人，必然是一品之上的绝世强者。

    这样的人物，也会遭到被各大仙朝“镇国神器”斩首的命运？

    十年一统。

    十年后的失败者，那么近日听到的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其中也会有人，重蹈这四人覆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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