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凉春夜雨(一)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栖风念字数:2832更新时间:24/09/27 05:26:30
    《我只想被我拯救过的反派抛弃》

    晋江文学城独发

    2023.07.07 栖风念

    ——

    姜眠穿越的前一天晚上,正伏在书桌认真背明天历史考试的重点。

    “梁朝末年,杰出的军事将领姜重山率部下击退北胡,为梁朝北部疆域开拓做出重大贡献……”

    “公元九四二年,奸佞宴云笺伪证姜重山通敌卖国,姜氏满门抄斩,千古奇冤……”

    姜眠停下来。

    因为爸爸是历史学教授,她对这段历史的认识,比课本上还深一点点。

    宴云笺是华国五千年历史上公认姿容最出色的男子。但他的昳丽皮囊,并不能洗掉几千年来身负的骂名。

    滔滔恶行,罄竹难书,其中忘恩负义是他身上最大的耻辱钉。

    作为梁朝声名藉甚的权臣、奸臣,宴云笺六亲不认陷害忠良,最为卑劣的是首告义父姜重山通敌卖国,致使这位战功赫赫一代名将含冤莫白,满门抄斩,挫骨扬灰。

    这是基本国民常识。

    但姜眠在这个名字上多看了两眼。

    她对这段关注,不仅仅因为爸爸和那位名垂千古的英雄将军重名,也因为近几年的学术界争议,她老爸书桌上堆满了论文,“宴云笺”这个名字大概重复出现上万次。

    简单来说,争议的中心是:宴云笺在制造伪证陷害忠良的第三年,忽然亲自为姜家平反。且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于百姓为姜氏所建安灵塔上纵身跃下,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这究竟是刽子手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还是整个事件确有尚未解开的团团疑影?

    曾经人们坚信是前者。

    许多后人所记载的史料、包括近现代文献都将其归因于最后一丝人性与良知的折磨。甚至有野史记姜氏冤魂不散,搅得宴云笺惊惧不已,日夜不得安宁。

    但近几年,学科发展加速,清北大学历史学与社会心理学交叉学科研究发表一篇论文,引起学术界高涨的探讨欲。

    他们经过细致研究,认为宴云笺最后的自尽手段决绝 ,从心理上看是典型自我惩罚式行为。且前后人格严重不统一,前期手段残忍致命不留余地,而后期,心理特征上表现为极度痛苦、悔恨、自厌。

    这段历史或有不为人知的秘辛。

    对此姜眠挺好奇。

    然而,有生之年她没法知道答案——她甚至没能参加这场准备充分的考试,十几年如影随形的先心病在这一晚终止了她的生命。

    ***

    死后世界一片漆黑。

    只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目标锁定。任务宿主:姜眠。”

    “任务目标:纠正历史。任务奖励:活着。”

    活着?我吗?

    姜眠有记忆以来,经历过十几次大小手术,每年打头的生日愿望都是相同的两个: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因为我的病那么辛苦。希望我能活到下一岁。

    所以当“姜眠”和“活着”放在一起,是无与伦比的诱惑。

    姜眠举手:“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问。”

    “我死没死?如果没死,我怕爸爸妈妈难过,能不能回去和他们交代一下?还有……这个指的是哪段历史?纠正的话,是不是要给个方向……”

    “你已经死了,但在这个世界,你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系统略停:“你是历史空间选中的唯一人选,请你不遗余力救下少年宴云笺,确保历史进程正当。”

    姜眠抓住关键词宴云笺。

    涉及纠正二字,自然联想到正在热议的学术争端。

    她问:“救宴云笺?他做坏事真的另有隐情么?”

    系统说:“这不在我的解答范围,也不在你的任务范畴。”

    ……好吧,姜眠确认:“救宴云笺,我就能活吗?”

    系统回答:“对。你拿了救赎本,请你尽一切可能、不计代价关心他、温暖他,为他黑暗的人生带来一丝光明。”

    “让他能够真正成为历史上忘恩……”

    滋滋乱流,后面的字句不清晰。

    一片寂静中,姜眠再次陷入黑暗。

    *****

    文永十八年四月初三,小满,阴雨连绵。

    梁朝京都,宫城。

    御书房烛火昏黄,赤金香炉中檀香淡雾缈缈。

    宴云笺从外面走进来,浑身湿透,单薄的黑衣紧贴在身,勾勒出少年挺拔高大、隐隐蕴含力量的身躯。

    乌黑的长发一缕缕粘在脸侧,将他肤色衬得更加冷白细腻。

    俊美,昳丽,双眼沉静稳重。

    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镶满宝石的锋利长刀。

    他直直跪地,那里很快洇晕开一片水迹。

    宽大屏风后,明黄色的身影模糊不清。

    茶盏碰撞的“叮咚”声后,皇帝开口:“芜沅殿偏房失火,恰逢晋城侯世子在里面醉酒休息,虽性命无碍,但受到惊吓又熏伤了眼睛,要好一阵才能恢复。”

    宴云笺低声应:“是。”

    皇帝抚掌含笑:“晋城侯即将启程回东南,看来,世子是无法跟他一起走了。不过也无妨,就在宫里好好养着,晋城侯不用操心照顾他这独子,驻守东南的差事也能办的更踏实些。”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宴云笺,手段愈发巧妙了,你果然从未叫朕失望。”

    宴云笺道:“陛下谬赞。”

    窸窸窣窣的声音,皇帝似乎在抻腰,语气懒散:“这几年,你没少为朕分忧。这事办的漂亮,本该让你歇歇,但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交于你。”

    少年不语,等对方继续。

    “姜重山不日班师回朝,这次击退北胡,他可是要名垂千古了,”皇帝淡声道,“可他拥兵自重,藐视君上,功不抵过;且与北胡勾结已久,实则是卖国之辈。朕苦于子民受他蒙蔽已久,却只见他羽翼渐丰,无法撼动。”

    “此人狡诈奸猾,若非极亲近之人细心留意,实在难以拿到这贼子通敌的证据。”

    香炉缕缕轻烟升空,他的尾音空空敲打在稀薄空气中。

    宴云笺长睫低垂,从容道:“奴会拿到。”

    皇帝微笑:“朕清楚你的手腕,自去准备吧。”

    挺直跪立的少年未动,须臾,他低声问:“奴可否拜见仪华长公主?”

    皇帝语气遗憾:“不能。”

    “仪华半个月前又小产了,”他叹气的声音模糊暧昧,“朕这皇妹啊……身体不好。没保住龙种又伤心,床都下不来,实在没有办法见你。”

    宴云笺抬眸。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屏风一面模糊,一面却清晰无比。少年抬眼的模样,皇帝看得分明。

    那双眼睛深邃清冷,睫羽纤密根根分明,世间难得的漂亮。

    漆黑瞳孔外周泛着淡淡暗金色,是乌昭和族人特有的眸色。

    皇帝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大掌慢慢攥紧。

    忽然厌恶喝道:“竟敢抬头看着朕,忘了自己身份不成?”他话锋一转,“方才的事还没完,晋城侯世子的事总要给个说法。纵火之人须得处置,以慰晋城侯满腹怨气。吴绍海——”

    一旁侍奉的大太监吴绍海立刻躬身:“奴婢在。”

    “晋城侯世子伤了眼睛,自然要赔一双,”皇帝吩咐,“别见血,虽然他血脉低贱,但仪华任性,偏对她生的这贱种怜惜……莫弄得太倒胃口吓着朕的妹妹。”

    “是。”

    吴绍海转身走下台阶,站在跪立少年面前。

    用拂尘尾端抬起他线条凌厉的下颌,另一手探进袖口。低声警告:“想想长公主殿下,你最好别动。”

    无需他说,宴云笺始终身形未动分毫。他漂亮的眼睛安静、麻木,如冰冷寒凉的铁刃,没有人的情绪,也没有人的气息。

    玉瓶倾斜,淡蓝色的液体流入眼眶。

    本该是难忍的剧痛,少年却一言不发背脊挺直,只有额角的青筋和豆大的汗珠彰显他仍有痛觉。

    眼前渐渐模糊,灰白,直至一片虚无。

    一把肮脏的刀,刃尖够锋利就是了,破损个宝石不打紧。

    皇帝远远道:“去吧。办好你一向拿手的事。姜重山处斩之日……朕许你们母子见上一见。”

    少年手撑在地上,他的手骨骼感很重,用力时青筋凸起。

    “是。”他缓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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