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四周一片黑，只有天上悬着的明月，成了黑暗里仅剩的光源。

    明乔的小手扒着门，眼泪汪汪地看着娘亲。

    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叫娘亲。

    可长久的期待一朝成真，明乔发现自己的嘴巴，怎么都出不了声。

    他又急又伤心，种种情绪爆发，呼吸骤然开始急促。

    除了呼吸急促，他心口也在发闷。

    “娘。”

    最后，明乔白着小脸，只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就啪叽往后倒去。

    他倒的毫无征兆，在倒下去的瞬间，他的眼睛还在看着门外的方向。

    门外的清衡，被这双包着泪花的眼睛给看着，面上并没什么异样。

    天黑了。

    小孩儿还没回书楼，书精担心的哇哇叫，冲他要宝宝。

    他来到这里，原是只想打开这扇门便走的。

    现在，小孩儿倒下去，他没法跟原定计划一样，转身离开。

    门锁上几道禁制，在清衡眼里如同虚设。

    他抬手，门锁落下，门无风自开。

    倒在地上的小孩儿，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右眼角可能是磕到了木头，有道青痕。

    清衡走过去，将一粒固灵丹喂到小孩儿嘴里，清甜的上品丹药，入口即化。

    明乔的小脸渐渐红润了起来。

    他眼睛还是闭着，秀气的眉却皱了皱。

    “娘亲。”

    清衡听见他呓语了一声。

    稚嫩的呓语声，落入清衡耳中，后者知道，这是在叫自己。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儿，为什么会这么固执叫自己娘亲。

    他只确定着，他不会有孩子。

    自谢家被屠戮殆尽后，任何人对他的靠近，他都会觉得排斥。宗里的掌门和长老，亦不近他身。

    他未曾和任何人亲近，又怎会有孩子。

    清衡不信孩子之说，他俯下身，安静注视着这个孩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清衡看着躺在地上不舒服的小孩儿，身子翻了翻。

    他的小手胡乱抓着，不知道要抓些什么。

    也许，是想抓被子？

    清衡在心里猜测着，他捏了传音诀，想让人来把孩子抱走。

    传音诀还没用，一只小胖手就陡然抓住了他的衣服。

    下一秒。

    小胖手顺着衣服，捉住了他的手指。

    很软的触感，温度很凉，力道很有劲儿。

    清衡看着这只小手，意料之外的——

    他没有恶心的感觉。

    这很奇妙。

    已经很多年了，他第一次没有对别人的触碰，感到生理性的恶心和排斥。

    结实的小胖手还在抓着他，而小胖手的主人，被刮进屋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哆嗦。

    眼看着小家伙冻的哆哆嗦嗦，且还紧紧抓着他不放，清衡垂眸，终于回握住了这只冰凉的小手。

    他把哆哆嗦嗦的小家伙抱起来，转身离开。

    回书楼的路上。

    窝在清衡怀里的崽，像是能嗅到味儿似的，他把软乎乎的脸蛋贴在清衡的心口处，嗅着娘亲的气息，睡得安稳极了。

    清衡低头看了他几次。

    这几次的查看，小家伙都是肉眼可见的依赖着他。

    很快，回到书楼。

    书精刚被解了禁言咒，它冲过来，呜呜哇哇的开始嚷嚷。

    “哇，你抱宝宝啦！”

    “你真的抱宝宝啦，宝宝知道，肯定会很开心的！”

    “宝宝怎么睡着了？他为什么没来书楼睡觉啊！”

    “你别把宝宝给我哇，我不要，我不会照顾。”

    书精叭叭了一半，见清衡面无表情的要把怀里的宝宝给他，他忙不迭的推辞掉，然后遁走了。

    书精消失，清衡耳根子瞬间得了清静。

    他把明乔抱去了七楼。

    七楼有张床，平时他或是在桌案后打坐，或是在这张床上打坐。

    床铺上有被子。

    明乔被塞到被子里，两只小手全抓着清衡。

    他黏清衡黏的厉害。

    清衡有心掰开他的小手，可还没用劲儿去掰，怀里的崽，已经瘪了小嘴，要哭不哭的在哼哼了。

    “松开。”

    不能掰小手，清衡低声开了口，想让小家伙自己撒手。

    他说了两声，小家伙蹭蹭他，挨他挨得更紧了。

    软的硬的都来不了。

    清衡抿了抿唇，到最后，还是跟着一起躺了下去。

    一大一小睡在同一个被窝，明乔即便是睡着了，也像是知道陪自己睡觉的是娘亲。

    他不止小手抓着清衡，他还伸出了小胖腿，压在清衡的腰上。

    这八爪鱼一般的攀附姿态，让清衡唯有沉默。

    清衡修炼入定，不需要普通人的睡眠。

    他的入定，既是休息。

    这会儿他被个小家伙缠着，入定自然是没法入定的。他以为，自己大概是要睁眼到天明了。

    但没到天明，云边的星子都还没散去，他就闭了眼，呼吸均匀了下来。

    他睡着了。

    一大一小相拥而眠，小的满脸幸福，大的也睡颜恬静。

    次日。

    明乔是被身体的不适，给闹醒的。

    他喉咙发痒，胸口也坠坠的。

    这些反应他都不陌生，所以，他先自己给自己揉了揉心口，想挺过这阵难受劲儿。

    等稍微好点后，明乔这才仰着微微发白的小脸，去看自己挨着的人。

    一袭白衣，清绝姿容。

    这是娘亲！

    昨晚柴房里发生的事，不是他在做梦。

    明乔辨清了梦境和现实，他轻轻坐起来，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娘亲看，小手小脚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生怕眼前的娘亲，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娘亲。”

    看了好一会儿，见娘亲始终都没有消失的明乔，小小声叫了一下。

    他叫完，咧了咧小嘴，笑了起来。

    “娘亲，乔乔终于看到你辣。”

    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娘亲，就躺在他的跟前。

    他伸出小手，就能够摸到。

    明乔心里想着摸摸娘亲，小胖手还真伸了过去。

    清衡的肤色冷白，五官细看下来其实有种柔和的精致，只是他性子太冷清，气质亦难以让人接近，使得人站在他跟前，本能的会先被他的气场逼退。

    明乔没被逼退。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娘亲。

    他幸福的都要冒泡泡了。

    “娘亲，乔乔好想你呀。”

    明乔激动的抖着小手，摸完了娘亲的脸蛋，下一秒，他还张开小手抱了上去。

    又是摸又是抱的，清衡早醒了。

    他一开始没睁眼，想等这小孩儿消停了再起来。

    毕竟，他实在没有跟小孩儿打交道的经验。

    可见着小孩儿都抱上来了，清衡冷静地意识到——

    干等没用。

    这小孩儿将自己当做娘亲，怕是还有的黏糊。

    放任不管，只会让小孩儿愈发放肆。

    “我不是你娘。”

    清衡睁开眼，语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我无道侣，也无寻道侣的打算。”

    所以，孩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的。

    “娘亲，我是你未来生的崽崽。”

    面对着心爱的娘亲，明乔毫不犹豫自爆了。

    他红着小脸，攥着娘亲的手指，把自己怎么来的，交代了个干净。

    交代完，想到让舅舅认自己的标记，他还把自己的小衣服脱了下来。

    “娘亲，看花花！”

    明乔指了指自己肥嘟嘟的小屁股，让娘亲看屁股蛋上的小花。

    清衡：“……”

    清衡看到了小花。

    他眉头微皱，在迟疑片刻后，还是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碰了碰这朵小花。

    他在辨小花的真伪。

    小花是真的，如假包换！

    这只崽也毫无疑问，就是谢家的崽。

    清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明乔给娘亲看完屁股蛋儿，他捕捉到娘亲神情里的疑惑，于是，他小手怯怯地递了块镜子来。

    “乔乔长的像娘亲。”

    他这是让娘亲照镜子看看了。

    清衡：“……”

    清衡在小孩儿睡着时，已经细细看过小孩儿的脸。

    所以，这会儿不必照镜子，他自是知道这孩子有几分像自己。

    “娘亲，你，你不认乔乔也没关系的。”

    明乔心里头有思想准备。

    他拉着娘亲的手，看似勇敢，实则小眼神忐忑极了。

    他不止小眼神忐忑，连小嗓音都紧张的直都发颤——

    “但你可不可以，让乔乔跟着你呀！”

    “乔乔想娘亲。”

    “想到死掉了，会看不到娘亲，乔乔可以吃好多好多药药！”

    “苦苦的药，乔乔可以喝两碗！”

    明乔想要举例作证自己可勇敢了。重来一遭，为了不死掉，为了活着见到娘亲，他一点儿都不怕吃药。

    吃多多的药，吐了就擦擦嘴巴，然后继续吃。

    他不怕苦。

    他甚至也不怕死，他只是怕再活一次，还是看不见娘亲。

    “乔乔想娘亲，咪咪有娘亲，乔乔没有。”

    明乔的话，说的重复又颠倒。

    他小小一只，说起话来哪能像大人似的周全。

    他只颠三倒四的重复着自己想娘亲。

    他话里说的自己可坚强啦，不怕吃药，不怕测试，不怕娘亲不肯认他。

    反正，他只要能看见娘亲，跟着娘亲，就好啦。

    他说的这么坚强，小奶音里的哭腔，却半点没憋住。

    清衡看着他小脸上淌着的眼泪，还有红红的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娘亲，乔乔很棒的。”

    明乔眼睛红着，小嘴却咧了起来：“乔乔昨天，得第一辣！”

    测试第一名，可以跟着娘亲回宗。

    明乔自信满满的要得第一。

    不过，他还是有点怕，怕娘亲不喜欢他。

    这样就算他得了第一，娘亲可能也不带他走。

    看出小家伙的顾虑，清衡垂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迎着小家伙的目光，清衡终于开了口——

    “第一名，会是临天宗内门弟子。”

    他重申了测试的奖励。

    这亦是在说，他不介意明乔看似碰瓷式的叫他娘亲。

    明乔聪明的小脑袋瓜，自然能懂娘亲的意思。他眼睛亮了亮，高兴地在床上直蹦。

    “娘亲等着，乔乔还会拿第一的！！！”

    明乔兴奋的在床上蹦了好几下。

    蹦跶完，意识到测试时间要到了，他一秒钟停顿下来，着急忙慌的就要冲出去。

    “完蛋了，乔乔要迟到辣！”

    明乔火烧屁股似的冲出去，在冲到门口时，他一个急刹车，又扭过了小身子。

    “娘亲。”

    停在门口的崽，捏着衣角，垂着小脑袋，怯生生地问道——

    “乔乔晚上，还能来找你吗？”

    清衡：“……”

    清衡忽略掉那声娘亲，几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有他谢家的标记，他自是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乔小耳朵动了动，这回，他再跑出去的时候，整张小脸都是神采奕奕的。

    跑到外头，在食堂看见杜声和他身旁的人。

    明乔不顾对方恶意的打量，他扬了扬下巴，小孔雀似的在对方面前开着屏——

    “哼，我昨天睡的可好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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