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云涌 第57章 说服（一）

    何涴婧也不再说话了，从昨天到今日，她想了很多，她觉得，刘奇固执要她回家，却有一种保护她的意思，换句话说，就算不是刘奇喜欢他，至少也能证明他是一个会为别人去考虑的人，说他是正人君子也不为过。

    何涴婧打定主意不离开他，这年头，女子不外乎就是嫁个好人家，家世自然重要，只是接触过西洋文化的何涴婧更在乎能找到一个疼爱她的夫君，刘奇和朱兰那种可以同生共死的感情让她打心底想要，既然刘奇也是娶了她的，她就有理由不走。

    刚才刘奇说要送她回去，让她心情差了，不过很快释然，若刘奇不提这个，到不是她认识的刘奇了。

    刘奇不知道身边这个女子已经准备拉下脸皮，想法子死赖着他，他见何涴婧不再说话，还一直想着替她找些什么理由。

    中午几人在一条溪流边歇息，刘奇这才有时间去看看那个奋不顾身先跳下来的男子，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先生，我叫段一山，河南凤翔府人氏，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因家里遭灾，父亲病重去世，只得卖了田地勉强度日，后陕甘回人闹事，官府镇压，我们在家乡也待不住了，母亲便带我和妹妹出来逃难，却被官府的人抓了，非说我们是回人余孽。”

    “那如何来到云光寨呢？”

    段一山脸色变得黯然：“官府抓了我们一家三口，那时我不过八岁，官府里的人把我和妹妹都卖了，我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下人，这一晃，就是十几年，前年，我不慎失了火烛，点着了府里的佛堂，心知酿成大祸，便逃了出来，盘算着能不能找到妹妹。”

    刘奇没说话，这是不可能的，段一山恐怕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他妹妹。

    “我怕官府抓我回去，只得四处游荡，那日在山下看到有人上云光寨做活计，我思量着暂时落个脚，便央求一名工匠带我上山，后来二寨主招人，我见这云光寨真是好地方，便留了下来。”

    “那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闻言，段一山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不瞒先生，我其实不想离开的，只是害怕。”

    刘奇点点头，这不奇怪，任谁都害怕。

    “离开云光寨，我就觉得丢了什么，不知道去哪里，以后怎么办，恰好李大哥在附近重新召集人要回来，我想，大不了是死，若是像来云光寨之前那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横竖也没什么活路，我就听了李大哥的话，回云光寨，和弟兄们死在一起，下去也好有个伴。”

    他们说着话，边上何涴婧脸色却有些微微发白，她刚刚才想到一件事，想要跟着刘奇并不简单，哪怕他接受她，她还面临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那就是云光寨活着的这些人，将和朝廷势不两立！

    何涴婧从未想过自己要做官府的对头，或许压寨夫人这个身份，还真要坐实了，她犹豫了，离开？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留下，意味着她都要上官府抓捕的名单，从今往后，都不可能再回家，甚至还会给家里造成牵连，同样，离开这些人，也是再无见面的可能。

    想到以后和一个其他男子睡在一张床，每天无所事事的在家里打发时间，何涴婧有些毛骨悚然，她居然害怕这样的场景，甚至比朱兰胁迫她嫁给刘奇还要厉害。

    这就是有想法的女子不能太见世面，见了，心就野了，回不来了，何况何涴婧这短短两三个月的经历，已经超过了很多女子一生的经历。

    她若再大些，想到当土匪，便会吓得脚软，也是云光寨表露的有些不一样，此刻何涴婧的心中居然有种想当土匪的冲动。

    “何家小姐，你若不介意，我想看看你的脚。”刘奇的声音让何涴婧的思绪回来，她还没完全离开自己的胡思乱想，随口应了声，好。

    刘奇拿下她的鞋子，蹙眉，裹脚金莲是很痛苦的，他扶着何涴婧走的时候，就察觉她长时间走这样的山路何其受罪，朱兰和小香她们都是不裹脚的，也正因如此，刘奇对她抬着自己走还是很感动，这才提出看看她的脚。

    解开裹脚布有些麻烦，刘奇放弃了，拿起她右脚，连同小腿肚，轻轻的揉搓着，想替她缓解疲劳和酸痛。

    这种事情放在现代不稀奇，在这里就有些稀奇了，彭起等人都看着他的举动不说话。

    弄完右脚弄左脚，刘奇折腾了十多分钟，将她鞋穿好，嘴里说道：“等追上其他人，歇息的时候，我弄些热水给你烫烫脚……，你……，何家小姐，唐突了……”

    刘奇抬头瞅见何涴婧满脸通红，才猛然发现自己过了，急忙表示歉意。

    何涴婧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她是舒服了片刻，看到彭起几人看着他们，才反应过来，顿时脸红得一塌糊涂。

    脚上传来的舒服，让她有些忍不住想哼出声来，由此，她也知道，刘奇心中根本没有轻薄她的意思。

    再次上路，何涴婧其实已经恢复很多了，虽说走不快，但也有些适应了山路，脚下没那么沉重，只是她依然不自己走，刘奇不说，她就让他搀扶，多数时候，都有些靠在他身上了。

    下午太阳落山前，六人到了临时营地，那几名孩子见到刘奇便飞跑过来：“先生回来了！先生回来了！”

    孩子的声音让营地里所有人都站起来，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刘奇他们，见状，何涴婧心中一动。

    刘奇没多说什么，简单打了招呼，他便在女护卫小菊和小夏的陪同下去了朱兰的帐篷，这也是整个营地三个帐篷中的一个。

    “兰儿……”刘奇想抓起朱兰的手，只是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刘奇露出哀伤的神色，将她的手放在自己两手之间，看着她。

    从进去，到出来，几个时辰，刘奇米水未进，他不仅仅是只想在她身边，也在惩罚自己，不知是不是彭起吩咐的，谁都没来打扰他。

    走出帐篷，已是黎明前的黑夜，天上繁星点点，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很多人围在火堆边酣睡，刘奇不知道是几点，他环顾四周，却看见何涴婧在一个火堆边发呆。

    “何家小姐，你为何不睡？”刘奇来到她身边，蹙眉。

    “你说过要帮我烫脚的……”

    刘奇愣了下，摇摇头，也不说话，起身找了一圈，拿来一个木盆，从火堆上的罐子里舀出热水，试了试，又加了些冷水，端到她身边。

    “大哥……，你……你能帮我吗？”何涴婧脸色红了起来。

    刘奇摇头。

    “你帮我，我有话和你说。”

    犹豫了下，刘奇还是蹲了下去，取下鞋，解开裹脚布，小巧的脚很精致，只是这扭曲的脚面和指头，让刘奇心里不舒服，感觉自己的脚都有些痛了。

    先把水淋在脚上，随后，刘奇将她的脚放在盆里，洗了洗，又起身拿起勺，舀来热水，一边用手搅着，一边往里加，水温渐渐升高，何涴婧感觉脚越来越舒服。

    她一直看着低头忙着的刘奇，心道，有此一次，这一生都没白活。

    “大哥，我知道，你想让我回家，是为我好，我会听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哥以后给姐姐烧纸钱，别忘了给我烧一些。”

    刘奇的手停顿了，随后才继续搅着水，“你为何要这么说？”

    “我们何家，是大户人家，很在乎颜面，我在云光寨和大哥成亲之事，哥哥必定要和家里人说的，或许早就传开来，大哥说可让稳婆来证明我的清白，我家里是不会这么做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死。”

    “不会吧？”刘奇的手又停滞了。

    “若只有这些，或许不会，可那载津必定要说云光寨是土匪老巢，我这又说不清了，家里为避免麻烦，又不想官府做文章，让我死岂不是最简单的？”

    刘奇没话说了，两者都考虑，确实，何涴婧死了对何家最有利。

    “那……”

    “大哥，听我说，我思量着，若是不回家，有两条路可走，这第一条么，就只有跟着大哥了。”

    “第二条呢？”

    “大哥是要安葬姐姐的，大哥何不找一庵堂附近安葬姐姐？我呢，就近出家，以后还可以和姐姐说说话，替大哥……”

    刘奇用长衫上的衣襟把她的脚擦干净：“还有第三条路，你懂洋文，我找机会送你出去。”

    “不！出去孤老一生，我宁愿出家！”

    刘奇端着水，起身在边上倒了，那边何涴婧不甘心，声音大了许多：“大哥！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姐姐的亲人，还有那些孩子，姐姐对他们多好，大哥不是不知道！大哥若是不管他们了，他们怎么办？官府那些人会放过他们吗？大哥！你不管他们，就是让他们去死！”

    刘奇背对着他，站着没动，他知道，何涴婧说的是实话，载津不会放过山寨里活着的人，若是让这些人散落四方，他们以后能不能活下去也不好说，至少那几个没家人的女孩子就不行，能被卖到大户人家恐怕都是幸运的。

    至于何涴婧，更不好说，她哪怕出家，都不一定躲过去，她的容貌，足以让心怀不轨之人想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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