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祸从口出

    此问题一出，不仅是朱棣，连带着旁边的姚广孝，都不由得虎躯一震。

    徐达、李善长、唐胜忠等等，这些跟随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武将，能人，要么在胡惟庸案之中受牵连而死，要么是被猜忌直接赐死。可以说，明朝初年和汉朝初年很相似，那些有才能的文臣武将，最后的下场几乎都不怎么好。明朝比汉朝更甚一筹，要死的，都得被诛族，下场比汉初那些将领还要悲惨得多。

    朱元璋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基本上把有点本事的武将全部都给弄死了，没弄死的也都病死了，既没病死又没被弄死的，也老死了。到太子死的这洪武二十五年，能打仗的将领已经不多了。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天下大定，这些走狗良弓，也都不复往日威风了。

    “这……”周星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敲击在朱棣的心头。他忽然发现，这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周星，看问题的角度，跟他这个王爷完全不一样。一时间，才思敏捷的他，竟然无言以对。

    “接下来呢？”姚广孝眉头深锁，作为朱棣的头一号军师，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一个事情。这种感觉相当不好，人都会对未知感觉到恐惧。姚广孝其实曾经也跟朱棣说起过这些事情，但是却没有周星这样直指要害。

    周星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接下来，就要看皇上怎么处理了。”

    朱棣和姚广孝又是一愣，这不是才说着胡惟庸案吗？怎么又要看皇上了？

    “这话怎么说？”朱棣进一步问道，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犀利了起来。

    周星微微摇头，道：“草民不敢说。”

    朱棣道：“不是已经恕你无罪了？怎么还不敢说？”

    姚广孝也说道：“说吧，如果你说得有道理，燕王是不会怪罪于您的。”

    周星心一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如今太子已薨，储君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认为，这天下只有两人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谁？”朱棣和姚广孝异口同声地问道。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周星那便认命了，既然死心塌地要上朱棣的贼船，要是没点儿干货，肯定还得不到朱棣的信任。

    “一个自然是手握雄兵镇守北方要地的您。”

    周星小小一个马屁拍过去，朱棣紧绷着的脸面顿时一松，对于自己的功绩，朱棣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他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地说道：“那还有一个呢？”

    周星道：“还有一个，则是太子的子嗣，也就是皇上的嫡孙，燕王您说，最受皇上疼爱的嫡孙，是谁呢？”

    “朱允炆！”朱棣脱口而出。

    朱允炆原本是懿文太子朱标第二个儿子，但朱标的长子朱雄英早故，朱标原配常氏死了以后，朱允炆的母亲吕氏也得以扶正，所以明太祖朱元璋就视朱允炆嫡长孙。

    朱允炆从小聪明好学，极其孝顺。十四岁时，朱标生病，朱允炆小心侍候，昼夜不离开一步，到朱标死的时候，已经持续了两年。在天下人民心目中早就成了孝子的典范。

    朱允炆由于自幼熟读儒家经书，所近之人多怀理想主义，性情因此与父同样温文尔雅，即长皆与宽大著称。

    这样以为性格温和，饱读诗书，至纯至孝之人，当然是和平年代的理想皇位继承人。

    “不错，以草民的眼光来看。这储君的位置，无外乎您跟这皇长孙而已。如若皇上让您当新皇，相信以您的雄才伟略，必然能使我大明江山永固，威名四方。可是如果皇上立了皇长孙……”

    姚广孝插嘴道：“如果皇上要立长孙为新帝，必然会长孙扫除障碍。他一个羸弱书生，当今皇上绝对不会允许有能威胁到长孙继承皇位的势力存在。”

    朱棣看了看姚广孝，又看了看周星，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个障碍，是本王？”

    这便是朱元璋削藩的真正用意！

    无论是朱棣还是姚广孝，都误会了周星，他们以为要削藩的人，是朱元璋！而周星所说的，下削藩命令的，却是未来的建文帝朱允炆。

    当然了，这个周星是不会去矫正的，否则朱棣一问，你怎么知道？那岂不是坑了个爹？

    周星和姚广孝都没说话，显然默认了朱棣的猜测。朱棣大笑三声，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随后，他对周星说：“你真耿直。”

    周星心中咯噔一下，这特么的什么意思？

    随后一想，完了，老子说话太多，要惹来杀身之祸了。

    不抖一点儿猛料吧，不能引起朱棣的注意，这会儿抖了点儿呢，又因为知道太多，反而要被和谐了。

    特么的古代咋就这么难混啊。

    这是个特权阶级杀人不犯法的年代，也是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周星知道，自己犯忌了。

    但是那又能怎么办呢？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来？

    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周星索性不再说话，不过心中，却已经开始打主意了。

    “要是这朱棣靠不住，老子就去投奔朱允炆去。到时候把你这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别以为你朱棣就是天生的强者，我可不是黄子澄他们那样的怂包，要是把我逼到朱允炆那儿去，你丫就等着哭吧。”

    “王爷，周星被您吓住了。”姚广孝说。

    朱棣一看，可不是，那周星微微低头，抿着嘴唇，脸上也变得苍白了一些，可不是吓到了么？

    “哈哈哈，有趣，周星啊，你的胆子还不够大啊。”朱棣拍了拍周星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

    周星心中腹诽，随时都可能掉脑袋，你特么胆子能大得起来？哦，你倒是能大起来，谁让你是王爷呢？要是我当了这王爷，我保证天不怕地不怕。

    “王爷，草民胆子很小。”周星说。

    “草民跌跌撞撞长到这么大，没吃过像样的好饭菜，没穿过像样的好衣裳。恐怕在这世上，也没有比我更像蝼蚁一般的人儿了。到了冬日，草民怕冷死，干了重活，草民怕累死，可是不干活呢，又会饿死。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按道理来说，草民应该不怕死了才对。可是不知怎的，草民还是怕死。既然老天爷让草民到这世上走一遭，草民还是想看一看这大好河山，繁华盛世。”

    周星的声音，古井无波。陈述自己凄惨身世的同时，还不忘记夸赞一下这太平盛世。

    可是听的人一想，有这么惨的人，这世道怎么能算是盛世呢？这便更突出了周星的凄惨了。这玩意儿全靠同行衬托，大家都惨，你也惨，那一点儿不稀奇。要是大家伙儿全生活在太平盛世，就你一个人凄惨，那可真是太惨了。

    这卖惨的学问，周星早已经在各类选秀节目里面学了个入木三分，惟妙惟肖。你不能直接说自己惨，但是又要一字一句都让人觉得你很惨，在这凄惨之中，你又还要向大家传达出你很坚强很聪明这种正能量。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卖惨。只说自己死爹死妈，那是远远不够的。

    周星接着说：“草民日日勤学苦练，想要出人头地。没机会读书，就去私塾偷偷摸摸地听，想要了解天下大事，就去茶馆里当跑堂，只为从说书先生那儿听到点什么。草民从来不知道什么耿直不耿直，如果王爷觉得草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那草民也认了，要杀要剐，草民都认。只求能留个全尸，下辈子投个好胎，也生在富贵人家，尝一尝大白饭的滋味。”

    卖惨到此告一段落，周星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朱棣，看他脸色，并没有发怒的征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今天，哥是死不了了，要是朱棣秋后算账，大不了老子逃了伺候他大侄子去。

    “周星啊，希望你继续耿直下去才好。这年头，虚与委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难得有你这么胆子大的。斯道，安排他做个长史吧。让他尝一尝白米饭的滋味。”朱棣话音未落，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朱棣觉得，周星这家伙，真是越接触越觉得他有趣了。

    斯道是姚广孝的字号。

    姚广孝道：“是。”

    长史，也就是个幕僚性质的官员，王爷府跟官署都有设置，始于秦朝。

    听了朱棣的任命，周星心中想，还算是你丫有点良心，既然如此，那哥就助你登上皇帝宝座吧。

    “草民多谢王爷。”

    虽然过了这一关，但是这也给周星提了个醒，跟这些人打交道，说话千万不能太满。预测未来是大忌，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被诛九族了——尽管周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九族有那些人。

    当了长史，那就归属于姚广孝手下了，他是朱棣的头号幕僚，其他的幕僚都归他管。

    王爷府的官员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宦官，是皇帝派来的，主要用于伺候王族成员生活起居，以及在王府和皇宫之间进行交流。这种待遇只有直系王爷能享受。还有一部分官员，则是王爷的幕僚，这是可以私自招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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