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钟声、上（五）

小鹏心中没了枷锁的束缚，整个人开朗许多。算不上是满面春风，但脸上那很快散去的阴云，还是能让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的。

    罗旭见如此情况，不再担忧开口说道：“来，跟我走吧。如果感觉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早点说，别搁心里藏着。”

    小鹏没再说什么，而是用微笑代替了回答。从车里出来，活动一下刚才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便跟着罗旭，向着这座殡仪馆的停尸间走去。

    前面的那个老王，冷眼扫过小鹏，见两个人已经跟上，就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也没有过来套近乎的意思。

    停尸间在这座殡仪馆主建筑物的后面，旁边是一块儿不小的空地，三三两两的有几处炉子，不时有几个人向里面投入着元宝、纸钱一类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在祭拜已经故去的亲朋家人。

    随着这些东西的投入，一阵青烟飘渺升起，微风吹拂好似蓝色薄绸环绕着，这栋建筑。可惜地方是停尸间，让这种景象毫无一丝的美感。远远望去，配着那半旧的白色墙面，更是充满阴森之气。几人只好微眯双眼，屏住呼吸，快速的穿越这层刺激性的烟幕。

    “呼……”小鹏刚进到楼里，马上吐出憋闷在胸前的郁气，再大口吸进新鲜的空气气，可停尸间大厅之内的空气，哪谈得上新鲜。消毒药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厌恶至极。这股气味一蹿进来，他迅速就感觉到，胃中的液体在沸腾，可即使这样，也比外面刺激的眼泪直流要强上许多。

    强压下胃中的不适，几个人开始向着停尸间的深处走去。走了有一会儿，这栋建筑物里面也没看见人，走廊里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在不停地回响，孤独且安静。

    没过多久，一个无窗的铁门出现在小鹏眼前。这时候，一阵“嘎吱嘎吱”生锈的铁轮滚动的声音传来。总算是出现一些其他的动静，可却让人听得非常不舒服。寻声看去，正是另一条岔路尽头，有一扇一模一样的铁门，正缓缓打开。

    从里面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鹏刚才在车里看到的几个人，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看样子应该是暂时止住内心的悲痛了。

    “嘎吱嘎吱”又是那种声音响起，不过这次是回荡在小鹏的耳边。

    “罗队，进来吧。我要说啥，相信你也知道。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动方丹尼之外的任何尸体。你可以不要刚坐上的位子，但我还要我这身皮养家。”

    老王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架不住此时的安静，显得很突兀。不过这一前一后的声音，倒是重新拉回小鹏的目光。

    “小鹏，跟上来。”随着罗旭的话语，小鹏一边跟着走，一边向停尸间的里面看去。

    这地方不像外面，是没有窗户的。只有棚顶的几盏白炽灯在照明，晃得那一个个并排堆放的冷柜，不断反射着白色的光芒，让刚进屋的小鹏有几分不适应。接着更为浓烈的消毒药水和福尔马林味道，猛蹿进鼻子，刚才一直强压着的肠胃，此时全都聚缩在一块儿，细微的疼痛和恶心感再次翻涌。

    前面的罗旭却是面不改色，冲着小鹏说道：“第一次进来都有些适应不了，要不你先到外面缓缓，差不多了再进来？”

    小鹏不敢大口喘气，只能用手捂着鼻子，嘴巴慢慢的呼吸，等到感觉稍稍舒服一点的时候，便回道：“没事，罗哥，咱们抓紧时间吧。”

    刚才来的老王却像是没看见这儿情景一样，自顾自的说道：“罗队，还是48号柜，你自己过去看吧，我去外面看着，小心一点。”

    “老王多谢你了。”

    对方并没有再跟罗旭说什么，转身走出大门，再缓缓的关上。小鹏看对方已经出去便开口说道：“罗哥，这个地方没人看着吗？那个老王又是什么人啊？”

    “哦，他是尸体防腐师，算是这个停尸间的看守吧。”

    尸体防腐师？这让小鹏有些好奇，不过现在也不是时候问这个，便开口说到另一个事儿。

    “罗哥，咱们走吧。我看这个老王除了冷点，人挺好的。”

    罗旭一边引着小鹏向一排排冷柜中间走去，一边说道：“他和我们都差不多，都有一种职业带来的性格在里面。想想看，每天都面对这么多尸体，没人说话，谁的性子都会冷下来的。”

    这些冷柜都有半人多高，小鹏走过的时候发现，每一个冷柜基本上都是由六个几十厘米见方的小门组成的。一想到那里面应该就是躺着死人，小鹏心里不是特别恐惧，却是另一种异样悲哀的感觉。

    “就是这儿了，来吧。”罗旭的声音，唤醒沉浸在感伤氛围中的小鹏，这让他有些尴尬，歉意的看向罗旭，发现对方正用手指着中间的一个柜门，他开口说道：“罗哥，直接打开就行吗？”

    “嗯，不过这个你先拿着，一会你可能用得上。”

    罗旭递过来的不是别的，只是一个纸袋，小鹏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没给他多问的时间，“咔、咔。”罗旭转动手柄，打开那扇门，李桐那七岁的小身体正安静躺在那里。

    “唰”抽出里面的铁床，没有尸臭，特没有鲜血淋漓的场面，可小鹏却是再也压不住翻腾的胃液，“哇”的一声吐在手里的纸袋里。罗旭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开口问道：“好点了吗？”

    直到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小鹏才缓慢的开口：“没、没事了，罗哥。”

    看来罗旭早就有所准备，又从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小鹏说道：“给，喝点水，新人都这样。”小鹏喝过几口水，总算是止住这股恶心的劲头。

    松缓一下神经，回想起刚才的经历，男孩原来是被人砍断了脖子。从那不平整的切口中，看见空洞的咽喉和动脉血管，棕红色的肌肉虽被砍的不成样子，还是紧紧的包裹着，黄白相间的颈椎骨以及中间的脊髓。解刨后留下那黑色缝合线，扭曲的钻进肉里，却缝合不了已经翻飞的表皮。

    这样的景象，让小鹏感觉又是一股酸水上涌，恨恨的说道：“这凶手是有多恨？非要这么砍下一个七岁孩童的脑袋？”

    “当时的现场比这儿，还要惨烈。结合你之前所看到的刀痕，我们这些警察都能想到，那个凶手的残忍，就是那么按着孩子的后颈，一刀一刀的砍下去。甚至刀几次卡在地板上，都没让他停止，一直到砍下这个孩子的头为止。”

    谈到此处，小鹏脑海中想象得到那天凌晨时的景象，茫然若失的站在那，没接这个话茬。半晌，他终于打破场中的沉默，开口说道：“罗哥，这个凶手逃不掉的，现在我就试着通灵。”

    小鹏没再言语，猛地摘下手腕上的佛珠。在罗旭惊讶的目光中，他就感觉自己周围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了十几度，冷的有些发颤，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浮在皮肤之上。忽然，好像有人用拳头猛击他的脑部，眩晕的感觉瞬间袭来。

    只是脚步还没等站稳，脑袋又一次遭到重击，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疼痛，让他的脑海好像要沸腾一样。

    小鹏疼的想要用喊叫来舒缓那痛感，只是声音还没发出，便又是一击。这一次，没了疼痛，也没了眩晕，直接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黑暗中不知道过去多久，小鹏慢慢的醒过来，尝试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和之前王家堡那次一样，他的身体没有给他任何的回馈，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是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前方的黑暗中像是有一个白色的亮点忽明忽暗的闪烁。

    时间慢慢的流逝，小鹏数了数能有一分钟左右，那个亮点也在这段时间里，变得大了一些，他有摸不准，是那个亮点在不断变大，还是向着他移动，又或者是自己在前行？

    忽然他感觉胸中传来一阵剧痛，空气也在四周好像凝结一样，怎么呼吸都吸不进一丁点的氧气。不多时，缺氧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

    “爸？爸？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爸这是怎么了！”

    一阵吵闹的声音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响彻耳边。这是在叫我吗？迷迷糊糊中小鹏思考的能力，已经几近停滞。嘈杂的声音很快便停止，空气好像也随之开始流动，迅速的填满他的胸腔。

    还没等他有什么思考，就感觉自己好像又掉进水里一般，缓慢的下沉。他动弹不得，没有办法自救，只好屏住呼吸，等待水面的每次下落，贪婪的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可是水面退去的速度越来越慢，时间长的让他有些忍受不住。

    终于等到能呼吸的时候，没想到水面飞快的上涨，没来得及反应，嘴里和鼻腔马上就被填满。“咳、咳。”咳嗽几声，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水流进肺里。疼痛和热辣的感觉充斥脑海，瞬间夺走了小鹏的意识。

    再次醒来，小鹏发现前边的光点又大了一些，好像是洞口一样的感觉。回想之前的经历，他感觉这一切应该是其他死者的记忆在作祟。“咔”刀子打在骨头上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后颈传来一阵疼痛。

    李桐！这是李桐的记忆！小鹏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整个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拼尽全力不管做什么，一定要进入这段记忆中。

    “咔”又是一刀，这次没传来疼痛，小鹏也没有了知觉，一切再度归于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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