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辞世

    自我记事起，我就跟着叔公生活，比起爷爷，我和叔公关系更加亲密。

    别人家的小孩子认字后基本是学三字经，唐诗三百首，而三叔公在我识字后直接扔给我一本老旧的手抄本，封面上的字歪歪扭扭，后来才知道那叫篆书，书名曰：《观梅术》

    因为在落后贫困的小山村里的小孩除了在田野里打滚，玩捉迷藏，跳绳啥的就没别的娱乐方式了。

    而我又不愿和他们一齐滚泥巴，因为弄脏了衣服那是要我自己洗的！三叔公这老东西连内裤都要我帮洗！搞的好像是我一个小孩在养他似的。

    就这样，儿时的我就一字一句地扣字看，开始还看不懂，后来长大了些就知道了。

    这些东西三叔公吃饭的行当——算卦！

    渐渐的三叔公就开始教我口诀，印诀，然后便是观，算，推，断四个方面教我给人算命。

    三叔公的名气在这一片几个村子内都是响当当的。

    基本谁家遇上了什么怪事难事都来找三叔公卜问，谁家生了男娃女娃也来求名。

    但我觉得三叔公这家伙多半是胡扯，可基本都被他蒙对了。

    后来三叔公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小子断卦还缺火候，以后迟早要吃亏…;…;

    我不以为然地拍开他的手：你那套骗人的把戏我也会说。

    然后我被丫的一脚踹在地上，还丢给我一句：‘去做饭！’

    好吧，你最大，谁让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呢？

    三叔公给人断卦的时候我都站在他身后，他也没管我，他断卦，我不语。

    因为有一次我插了句嘴，三叔公面无表情地把我赶进屋里，晚上就把我狠狠揍了一顿，很生气地告诫我：以后老子断卦你踏马看可以，但是要闭嘴！

    虽然不知道三叔公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是打不过丫的，我就乖乖闭嘴了。

    我的童年就是一户宽敞的高墙小院，院里的一颗梅树，爷爷的书房。

    爷爷的书房虽是朴素极简，但是并没有乡下人穷酸模样。

    书桌是檀香木，茶壶是紫砂壶，茶几更是昂贵的紫檀，还有一个木头材质非常普通的书架，每一格放着一本书，一共就十六本。

    他曾跟我说：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

    我开始不明白，后来他才告诉我缘由，这些暂且不论，日后再说。

    院里西南角栽了一颗梅树，每年腊月时分开花，爷爷总会摘下一些泡茶喝。

    一转眼，又是一年腊月，我即将成人。

    三叔公坐在檐下，捂着一杯梅花茶，“小易啊，过了年你也差不多十八了吧？”

    “您难道打算给我娶个媳妇儿？”我蹲在他旁边，瞄了他一眼，把手缩在袖里，披着厚厚的棉袄。

    “…;…;”三叔公瞥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呵呵，我哪有那个银钱呐？”

    我咬牙：“…;…;你踏马的这些年算卦得来的钱都喂狗了！”

    “你是狗？”

    我反嘴讥讽：“你是老狗？”

    三叔公没说话只是狠狠踹了我一脚，把我踹地上了。

    我低声骂了句：‘老王八蛋~！’

    三叔公不怀好意地目光飘来：“你说啥？”

    “没啥，叔公你真他妈的帅。”我拍拍屁股站起来。

    话音刚落三叔公又是一脚踹过来，我连忙闪过：“诶~没踢着！嘿嘿。”

    三叔公直接抄起板凳砸过来，我大惊，尼玛的玩真的？！

    “啊——！”我猝不及防直面砸中脸，额头破了个口子鼻血直哗哗地流啊！

    “老东西你疯啦！”我大骂道。

    三叔公淡淡道：“我听见你骂我老东西了~”

    “狗屁！老子明明骂的是老王八蛋！”我大怒反驳。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看到三叔公那邪魅的笑容。

    小院里又呈现了一副熟悉的画面：老家伙拿着板凳追着小家伙满院子跑。

    “小东西你站住！”

    “傻子才站住，老王八蛋你不追我不跑！”

    “小王八蛋你不跑我就不追！”

    “你特么以为我是煞笔嘛？”

    “你个小王八蛋…;…;！”

    ————————

    晚上，三叔公去给一户人家看事…;…;小山村对这些阴事十分避讳，所以忌讳地称鬼怪为‘事’。

    ‘看事’也是三叔公的业务之一。

    ‘事儿’，看第一次，我十分害怕，绝对不想看第二次，然后第二次我被拖着去了，感觉惊悚无比，第三次，三叔公给我开了阴阳眼，害怕中带点好奇，第四次感觉那些鬼魂蛮可怜的。

    鬼也分善恶，碰到善鬼三叔公就询问他们的心愿，然后告知其家人，恶鬼就收了直接丢进地府。

    但…;…;今晚好像不同寻常。

    我做了晚饭，还拿了一坛老酒摆上，等着三叔公回来，可快到夜半三叔公还没有回来…;…;

    以三叔公的道行，我是绝不相信他会出什么岔子，但…;…;

    我望向桌子上那坛酒…;…;心里越来越慌，暗自卜算起来。

    三叔公经常告诫我：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

    今日事态反常，自然可以卜算。

    我兀自念道：“申年五数，戌月九数，今天丙子日农历二十一日，即是二十一数，一共五十一数，除六八四十八…;…;取得上卦属巽，加以时数…;…;亥时未过所以应该是十二数，卦除六十，取得下卦属离…;…;”

    算到此，我脸色一变，掐算的手都有些抖。

    上巽下离，风在上，火在下，此卦虽然从卦象上是吉，但实则暗藏大凶！算卦需知变换，若上卦之象风过大，下卦之象火即灭！

    大凶之卦！我脸色发白，望向空荡荡的门口，心里隐隐害怕。

    “三叔公…;…;”

    对了！还有动爻…;…;卦除以六十余三，动爻为九三，九三变咸属震，上巽下震，风雷相伴。

    此卦吉祥，但我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三叔公去做的不是寻常之事。

    我正值担忧，三叔公出现在门口，他扶着门框。

    我看到他，有些愣神。

    他呵斥道：“断卦错了！我问你，上巽下震，巽是否有风像？”

    我被他这么一呵斥，也看到了他的异状，慌忙过去搀扶。

    他却纹丝不动：“我问你话呢！”

    我第一次见他那么严肃认真，也不敢造次，只好低着头说：“是。”

    “下震是不是有馵足之象？！”

    “是…;…;”

    三叔公脸上一丝不苟：“如果是烈风吹馵足…;…;”

    “…;…;”我暗自思量，忽然瞥到三叔公的脸色，顿时脸色苍白：“三叔公…;…;”

    “说啊！”

    “马失前蹄…;…;”我直愣愣地看着三叔公，好像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三叔公接着说：“动爻在何处？”

    “九三…;…;”

    “体用之卦呢？”

    “离为用，巽为体，用克体——凶！”我红着眼眶，颤抖着声音说道。

    “对了…;…;”三叔公脸上闪过一抹释然，随即浑身一垮…;…;

    ————————

    三叔公在床上，神情平常，但我知道他时间已不多…;…;

    “卢易…;…;”三叔公语气肃然，叫了我全名。

    “呃？”

    “给我泡杯花茶…;…;”

    “好…;…;”

    我有些急躁地泡了杯茶，水还没烧开，我就端过来，因为我害怕…;…;害怕水烧开了，回来看到的是已经闭眼的叔公。

    叔公喝了一口，轻笑一声：“你小子怕什么…;…;”

    我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不说话。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三叔公叹了口气，别有所指。

    我抬头，看向三叔公，目光复杂。

    “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哈哈，我和你，都属于一个玄门派别——生门。想我生门当年是十分兴盛，但后来…;…;唉，陈年旧事不说也罢，总之我去以后你就是生门之主，生门也就只剩下了你，还有你爷爷那个老东西。”

    我使劲摇头，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流出来。

    “还记得我早上拍了你一板凳么？”

    “…;…;”我不解，摸了摸处理好的伤口，为什么现在说起这个？

    “你不能死。”三叔公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随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块牌子。

    “这是我生门掌门信物，你好生保管。”三叔公再掏出一本手抄本：“这本书你也收着…;…;”

    “生门史…;…;？”我疑惑，三叔公书架上的书我都可以看，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不让我看这本书，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它叫《生门史》

    “嗯，日后我的书房，就留给你了，里面没什么东西，但凡有的，你要好生看管。”

    “嗯…;…;”我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顿时痛心而恼怒道：“叔公！你为什么不用…;…;”

    啪——！

    我惊诧地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满脸怒气的三叔公，不知为什么…;…;

    “混帐东西！！！”三叔公气的胡须乱颤：“我已经将死之人，怎能浪费那宝物！不如以我的命，给你留条生路！”

    “叔公…;…;”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切记断卦多思量，切不可武断行事，你是生门最后一个门人！”三叔公肃然告诫道。

    “是…;…;”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泪湿衣襟。

    叔公欣慰地点点头，他看向他床上那黑白二位…;…;

    “劳驾二位无常本尊来接我这个老东西了…;…;”

    “卢三爷客气了，时辰快到了，我等来此候着…;…;”

    叔公点点头，看向我用毋庸置疑的口气道：“记住我的话！”

    “…;…;”我看着那两位一黑一白，他们的到来表示着叔公必须离开。

    叔公看着我，目光复杂，他叹了口气，对黑白无常道：“走吧…;…;”

    黑白无常轻轻一点头，我就这样愣在一旁，亲眼看着三叔公魂魄离体…;…;

    我抹了一把眼泪，可泪水不止地洒出来，直挺挺跪在地上，朝三叔公磕了三个响头，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可三叔公自始至终再也没看我一眼，直到他们三个消失在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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