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灵魂牵引啊

    坐在一方小天地里，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之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都没有了，在魔龙心脏的位置，只有苏菲一个人。

    第一次这么无聊的等死。

    苏菲想，等完成后面三个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以后，这辈子都不要再玩西方幻想类的游戏了。

    因为里面金发碧眼的设定角色太多，也许一看见就会想起兰诺思。

    可是她并不愿意想起他，因为那样的话心就会堵得慌。

    在无聊的时候，实际上她一个人也思考了很多，这么久了，跟兰诺思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甚至连更过分的事情都做完了，自己会不会也有点喜欢他。

    不过想来想去，苏菲发现还是很生气。

    因为兰诺思不懂事。

    他才是不懂事的那个。

    什么都不懂，以为爱慕就要用尽手段，到头来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所以，克温娜女神的惩罚，也是苏菲想给他的惩罚。

    *

    时间对于苏菲来说极其漫长。

    不过再漫长，它也一直在向前走着，总有迎来曲终的时候。

    当感觉身体里那根灵魂牵引有复苏迹象的时候，苏菲知道，兰诺思，大概快到了。

    她坐起身子，操控着魔龙，龙头上那对赤红的眼睛狰狞地盯着前方高耸的骷髅山，静待三秒之后，随着一声烈焰狂暴的轰炸之音——“轰——！！”

    那座山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白骨纷纷碎裂，散乱一地，如同一阵由死人骨头组成的大雨，冲刷大地！

    金色的屏障保护着里面众人。

    这群人的样子似乎很狼狈。

    不，不是似乎，苏菲透过龙眼看着他们，除了兰诺思外，还有许多熟面孔。

    克丽丝，卡姆、卡特、查尔斯、洛克……

    以前的“朋友”几乎聚集于此，他们身后还有不认识的各位魔法师以及勇者。

    兰诺思站在最前面，少年披荆斩棘，渡过一路凶险，解决了骷髅山下那片血海里的恶鬼和魔物，终于带着屠龙队气势汹汹的到达了这里。

    魔气四溢，暗紫色的浓雾冲不散这群人的志气，所有人都想要屠龙，所有人都认为只有屠杀掉魔龙才能消灭暗元素。

    来到这里，他们已然接近真相。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所谓要屠杀的“魔龙”，究竟是什么。

    不，也许有一个人知道。

    兰诺思看着眼前熟悉的家伙，俊美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

    真正的魔龙，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内心，连他都是如此。

    而面前的，仅仅，是一个虚假的魔龙。

    是海林霍尼放置于此，是为他成神之路所选择的天梯。

    只要斩杀掉它，自己成神，就能拥有来自世界人类的信仰和供奉。

    而那些信仰祷告，也将成为神明神力的来源。

    足够强大的神力，让兰诺思足以释放出所有携带阿米克流娅花粉的波茨蓝尔蝴蝶。

    人们沉浸于魔龙死亡的喜讯里，殊不知，他们自身，才是真正的，即将被消灭的——“魔龙”。

    碧色眼瞳看着眼前熟悉的敌人，少年不想浪费时间。

    他的爱人在王宫等他，熟知魔龙弱点的少年执起长剑，他静静看着它，神情悲悯，却又忽的垂眸，用力捏紧手中剑柄。

    身后义愤填膺的勇者和魔法师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他们坚信自己将会是成功留名后世的屠龙者，有兰诺思在，他们绝对可以消灭它。

    苏菲透过龙眼，也同样看着少年。

    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悲悯，让她慢慢抿起唇。

    快没时间了，世界意志暂时掩藏的灵魂牵引蠢蠢欲动，在不快点，就要被发现了。

    她率先发动攻击，一声龙吟，张开布满尖锐牙齿的大嘴，喷出浓烈的地狱之火！

    对峙的双方都被打破暂时的平静，魔法师们开始吟诵咒语，勇者执剑冲上前去！

    苏菲尽力不伤到他们，因为自己的目标只有一个——兰诺思。

    少年果然侧身躲过那团火焰，一跃高空，对准魔龙的头狠狠劈下！

    这条龙的弱点在心脏，不刺中心脏的话，是无法彻底消灭它的。

    兰诺思知道这一点，可要成功攻击到心脏，必须要先除掉它其他能进攻和防守的部位！

    魔龙闪过的很快，躲开少年攻击，张开嘴朝他喷出一团火球！

    “小心啊！”克丽丝大喊一声！

    她看见带着少年躲过火球，可是有着尖刺的龙尾依然朝少年身后狠狠打去，兰诺思捏紧剑柄，翻身躲开，手中金色剑柄发出万丈光芒，将短短的剑身直接放大数倍，随后用力砍掉袭向自己的龙尾！

    尾巴被砍，魔龙哀嚎一声，眼睛更为猩红，突然间，浓烈的暗元素从魔龙身上发出，它看样子极为愤怒，周围的岩石大地都为之震动，头顶上的石头也被震的不断往下掉落，差点儿将闪避不及时的人砸死！

    魔龙的龙爪抓向兰诺思，少年不闪不避，手挥长剑一剑从掌心中间斩断！

    毁掉一尾一爪，魔龙显得更加狂躁，它巨大的身躯朝这群在它眼底如同蝼蚁一样的人们扑去，但若仔细观察，也许就能发现它扑来的动作是留有余地的！

    可惜慌乱和被杀意覆盖的勇者魔法师并没有注意，他们急忙躲开，并将所有的招式全部朝魔龙身上砸去！

    “地狱火！炎爆术！”

    “圣灵之水！”

    “狂乱风暴！”

    这些攻击打在魔龙身上，其实苏菲感觉不到痛的，因为她处于魔龙心脏的位置，那些招式打在外面一层皮上，连挠痒痒的感觉都算不上。

    不过为了表演的像一点，苏菲刻意制造了音效，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立体式声音环绕，为您营造沉浸式屠龙体验。

    兰诺思又一剑砍掉魔龙的另一只爪子，这头巨龙身上溢出的暗元素更多了，也变得更为狂躁和暴戾，它死死盯着金发少年，俯下身用力朝他咬去，尖锐的牙齿在阴暗的山洞里闪烁着寒光！

    来了！

    这是个机会！

    在它低头攻来的那一瞬间，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又能一剑刺穿它的心脏！

    少年眸色微冷，手中长剑捏紧，他与魔龙四目相视，碧色眼瞳里的冰冷看的苏菲一顿。

    她大概明白了少年打的主意，既然如此，她便顺水推舟，直接朝少年的长剑撞去！

    苏菲体内的牵引开始慢慢浮现，她咬咬牙，心一横，再不快点的话……就要暴露了！

    于是魔龙长长一声嘶鸣！

    “嗷嗷嗷——！！”

    它挥动着庞大的翅膀，龙翅卷起剧烈的风暴，将那些魔法师和勇者吹到墙上，再重重摔落在地！

    魔龙的狂叫让众人心头一颤，他们看见那只魔龙冲向兰诺思，而少年的身躯在此时也显得十分渺小，可是落在地上的人却没有力气上前帮忙。

    忽然一道寒光！

    长剑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兰诺思神情冰冷，镇定自若，他举起长剑，对准魔龙的心脏，在它直直朝自己冲来的那一刻，用力将手中长剑刺去！

    *

    得快点！

    苏菲心里开始焦急，因为牵引要出来了，时间要到了，不赶紧死去，兰诺思一定会发现她！

    因此不再假意周旋的魔龙目标明确，就是少年手中的剑！

    牵引浮现的越来越多，已经隐隐能看见一条线细微的轮廓。

    然而专注于魔龙的少年却暂时没有注意，兰诺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掉它。

    杀掉它。

    成神，再回王宫，与小菲团聚。

    他可以带着小菲一起前往神殿，咱那里，迎接二人的，会是永恒的幸福。

    少年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他将拥有一生的幸福，且这一生名为永恒。

    那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是他两世轮转后第一次这么急切又渴求的东西。

    重来一次，是兰诺思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遇见了小菲。

    长剑挥出，龙与屠龙少年相视，二者都不曾退让。

    一切迫切死去，一个迫切杀戮，当长剑离魔龙心脏仅剩一厘米的距离时，神情坚定且急切的少年却忽然一顿。

    那道被掩藏的牵引在瞬间迸发出极其亮眼的光芒！

    兰诺思不可置信地抬头，但是就在那瞬间！

    ——一切都结束了！

    魔龙嘶鸣，长剑刺入心脏！

    而少年眼中所看见的，是那女孩吐血的身影。

    熟悉的长发，熟悉的蝴蝶结，熟悉的娃娃脸，和熟悉的微笑。

    长裙很漂亮，那是自己临走前为她留下的。

    上面的蕾丝花边，和可爱精美的图案，是自己找了学院里手工最好的同学学习，然后一针一线，为女孩绣出来的。

    她穿着自己送她的礼物，此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而长剑，正刺进她的心脏。

    那是。

    少年眼瞳缩紧，碧色瞳孔里，倒映着面前女孩的身影。

    他的——

    小菲。

    “为、为什么……”兰诺思喃喃着。

    少年白皙俊美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却已然绝望的神情。

    他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想要跪在地上，可是双腿僵硬，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小菲啊……”少年的声音沙哑：“为什么……会是你？”

    打在魔龙身上的痛，苏菲感觉不到，但是这一剑，却是真正刺进了她自己的身体。

    于是痛到她眼泪直接出来了。

    她尽力看向兰诺思，却还是坚持地开口道：“我们……的牵引断了。”

    少年木讷着，一步一步走向她。

    “小菲……”兰诺思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小菲，不是应该在王宫等我么？”

    苏菲摇摇头：“才不……”

    她道：“我也不愿意等你。”

    她近乎残忍地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了，苏菲倒了下去，她感觉到了意识在逐渐模糊，耳边有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可是落在耳中却显得朦朦胧胧的。

    连少年呼唤的声音都变得复杂起来。

    温暖的光从心脏流入身体里，她看见兰诺思跪在她身边，不断用仅存的光元素给她治疗，声音温柔，却十分颤抖：“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我会治好你的，小菲。”

    “忍一忍，别闭上眼睛，我求你了……”

    可是苏菲却笑了笑道：“兰诺思。”

    她说：“我要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她即将离开了，所以在走之前，可以对兰诺思说些好听的。

    “其实，我最喜欢兰诺思了。”

    “温柔，又强大。会给我准备好吃的，好玩的，对我很好……”

    “只是你有时候太不懂事了，过分了。”

    “嗯，对不起……”兰诺思哽咽着，心痛到要死，那里简直像是被人狠狠撕咬，狠狠拿刀子刮着一样，可即便如此痛苦，他依旧温柔着说：“你别闭眼，我会改的，不懂事，我会努力学着懂事，我不会逼你什么，只要你别睡，等我治好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束缚着你了，真的。”

    “喜欢吃什么，我学着做，蛋糕甜点，都可以。”

    “你爱你的丈夫，我帮你复活以后，就带你找他好吗？克温娜女神惩罚我受着，我会承担后果，我不会再打扰你，你可以过你喜欢的生活，和你心爱的丈夫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只要你别睡，我什么都答应你。”

    可是女孩还是慢慢地合上眼，笑道：“不用了。”

    “兰诺思，我们就此永别吧。”

    她的身体逐渐透明起来，将少年脑中最后一根自我安慰的弦扯断，兰诺思忽然声嘶力竭的呼唤起来——

    “小菲！小菲！别闭上眼！我求求你！”

    “对不起！我错了！你别闭眼！”

    他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双手却从女孩逐渐透明的身体穿了过去！

    灵魂牵引已经斩断。

    ——他彻底碰不到她了。

    那些由女孩身体化作的白点飘浮起来，兰诺思嘶哑着喉咙，伸手要去抓住它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自己指缝间流走！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别消失，小菲！别消失！”

    他彻底崩溃，比认知世界真相还要崩溃！

    他挣扎着爬起，朝那些白点追去，可是一道光将他挡在了外面，少年拼尽全力去追，然而撞到头破血流，吼到声嘶力竭，“小菲！别消失啊！！”

    “我还有光元素！我可以治好你！！相信我！别走！”

    但徒劳终究是徒劳，少年失去全身力气，痛苦地跪坐在地上。

    头发变成了白色，眼瞳被侵染成了紫色，没有了残存光元素的伪装，他也无法在遮掩自己的外在。

    这幅样子，只有小菲喜欢的样子，暴露于世人。

    那些勇者见此，纷纷惊诧。

    “暗、暗元素！”

    从兰诺思身上涌现出无尽的暗元素。

    他早已是个被魔气侵占的少年。

    *

    耳边的惊惧和恐慌之声对兰诺思来说不痛不痒。

    对魔物的谩骂也全然不在意。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忽然笑了。

    匍匐于地面，低低地笑着。

    眼泪流出，笑的如同一个疯子。

    “小菲啊，”兰诺思低头看着地上那把长剑，喃喃道：“你的恨，我收到了。”

    “我终于知道，你有多恨我了。”

    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爱人。

    他违背了誓言。

    他将受到克温娜女神的惩罚。

    他将——永生永世，只能活在不断地孤寂和痛苦里。

    “母亲。”兰诺思吻了吻颈间的项链。

    “您说，兰诺思这个名字，在奥罗拉国的古语里，是永恒的幸福。”

    他在祝福里出生。

    可是对不起。

    他把幸福弄丢了。

    他一无所有。

    他什么都得不到。

    唯一幸福的来源，被亲手斩断了，不，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毁在了自己手里。

    对不起。

    对不起。

    痛到麻木的心脏，也仿佛下一秒停止了跳动。

    不对，已经停止了。

    拿着武器，慢慢靠近少年的勇者，只看见白发少年轻轻一笑，随后，便将之前那把杀死魔龙的长剑，刺进了他自己的心脏中。

    一切都结束了。

    怀揣着永恒的孤寂和痛苦。

    在绝望中成神，在空旷神殿里，再一次，渡过那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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