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救赎

    昏暗的海底，红尾鲛人正在因为失去自己的孩子而痛哭。

    她永远都想不清楚为何同族之间也会自相残杀，甚至都不放过一个小小的孩子？

    不……也许在鲛人信仰的力量之中，并没有“孩子”这个词语。

    有的只是强大与弱小，弱肉强食与适者生存，而她的孩子，正是这野蛮信仰的牺牲品。

    海面上传来的巨大声响吸引了悲伤的黑发鲛人，很快，就有一具具人类尸体从海面上沉下。

    鲛人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她知道他们的眼里盛满绝望，而鲛人自身在这时刻充满危险的大海里尚且自身难保，更别提去保护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类。

    红尾鲛人正打算离开，突然间，她感受过了生命的力量，尚且活着的幼小柔软的生命，就像……就像昨日还绕着她转圈的小小鲛人。

    她突然不顾一切地向上游去，游到一个女人身边，在她旁边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不断向着海底沉下，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那女人是鲛人感受到的生命源泉，鲛人感受到她的心跳，她推着她的后背向海面游去，那未出生的小小生命就在她腹中顽强地活着。

    鲛人将她推出海面，女人似乎还有意识，咳出几口水，她一直在不停地呢喃着：“阿珩……阿珩……”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女人面色苍白，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鲛人的手。

    也许她并不清楚自己在向谁求助，只是在她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她看见救她的女人眼中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悲伤，而这，也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所有母亲来说，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都是心如刀绞般的痛苦，此时的落难的人类女人就是另一个红尾鲛人。

    也许是同病相怜，鲛人用带着细小鳞片的手抚摸着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努力地组织着人类的语言：“只能……救一个……你腹中的孩子……和……”

    女人苍白的面色一怔，却没有半分迟疑。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沉入大海啊。

    可这样一来……

    女人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她永远都不能看到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的模样了……女人痛苦地闭紧眼睛，似乎下定了决心。

    “海底……海底应该很暗吧，不过你不用害怕，不管在哪里，爸爸妈妈都会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女人坚定地抬起眼帘，看着眼前有着乌黑长发和红色鱼尾的鲛人，没有惊恐，没有不安，因为眼前的鲛人有着一双温柔而悲伤的眼睛。

    她松开紧握着鲛人的手，再一次地沉入海中，她微笑着，对鲛人说：“谢谢你……”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

    鲛人转身游入大海，任由女人和她腹中胎儿的生命被海水吞没，她游到那瘦瘦小小的男孩身边，他已经没了心跳，柔软的身体就像那瘦小的鲛人一样，再也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红尾鲛人抱紧他悲伤着，哭泣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他游向海面。

    她向海中的神明祈祷着，祈祷这孩子可以活下来，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铠鲛灵珠放入男孩手心。

    她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想要他活着。

    那一瞬间，鲛人分不清自己在救的到底是这男孩，还是她自己。

    很快，怀中的男孩有了心跳，他睁开眼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学会了在水中呼吸，也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

    男孩隐约中看见她长了一条漂亮的红色鱼尾，和看见他醒来时温柔的笑容，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鲛人将男孩放在沙滩上，她知道这孩子一定会活下来，可现在灵珠已经开始和这孩子同化了，如果现在取走灵珠，这孩子也许只能保住性命，却再也醒不过来。

    可若不取走，多年之后，他将会变成半人半鲛的怪物。

    鲛人咬咬牙，受人之托也好，自私也好，自己都想让这孩子活下来。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将灵珠系到男孩手腕上。

    你能活下去，如此，便好。

    很快，男孩就被附近的救援人员发现，将他送到医院，鲛人从礁石后边目送着他离开。

    这些年她慢慢学习着人类的知识与语言，曾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在夜深人静时游到海边，等着再见当年那孩子一面，但却无功而返。

    这一等便是几十年，当年瘦瘦小小的男孩长成如今的沧桑模样，人类果然是十分脆弱的。

    “你的母亲已经代替你对我说过‘谢谢’了。”鲛人柔声道。

    王珩愣愣地微张着嘴巴，他曾经想过千次万次当年鲛人救他的理由，偏偏没有猜中这发生过的事实。

    当年他得救后更是无数次的想过为什么只有自己还活着，只是也没有想到过，他第二次的生命竟是妈妈放弃她自己，和未出世的弟弟妹妹而换来的。

    他没想到，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得来的结果到头来是这样令人难以接受。

    “这是你母亲的选择，如果当年她选择的不是你，她也会一辈子活在痛苦自责之中。”

    鲛人抚摸着他的脸颊，看着当年救下的男孩，仿佛自己也没有失去那小小鲛人。

    “她想知道你长大后的模样，看着你慢慢变得坚强，活得好好的，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鲛人将身体浸入海水里，声音越来越远。

    她一直想要见到当年的男孩，却也害怕见到他，她害怕当年的男孩会接受不了真相，害怕和支撑着自己的信念告别。

    可这一天终是到了，她只能选择告诉他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不喜欢告别，像是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王珩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色的海水中，如同当年她看着王珩离开。

    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王珩习惯地摸着自己的手腕，却只能摸到自己冰凉的充满伤痕的皮肤。

    正是因为那颗珠子，两人才会互相牵绊着，如今物归原主，都知道彼此还好好活着，这几十年的执念是否也是时候停息了？

    王珩看着鲛人离开的方向，他在海边站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知何时，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不过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很多了。

    他慢慢走回岸边，三人回到车上，回到了刚开始起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