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拥抱

    黑狐妖用悲伤却平静的语气，慢慢说出了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余海市有一位美丽的少女。

    与许多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她漂亮大方却出身贫寒，幸运的是，她的修炼天姿不错，被余海生命神殿的主教兰彩云看中，收作了徒弟。

    少女进入生命神殿后，虔诚努力地投入了修炼当中。虽然余海市附近的环境并不那么合适生命眷者的修炼，但她凭借超人的努力与资质，还是在修炼的第五年成功晋入了三阶超凡境界，成为了一名大地行者。

    按照朔朝的律法，成为超凡后，只要注册成为国家的预备役军人、随时接受国家的召唤参与军事任务，那么就可以每月领取一定的俸禄，于是，少女毫不犹豫地注册成为朔朝预备超凡军人，开始用这些俸禄补贴家用。

    同时，她也在兰彩云的建议下，义务到城里的医馆中帮忙，以此磨砺自己的道心，向着冲击更高境界而努力。

    那一日，少女在医馆中帮忙的时候，救治了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富人。

    这人是余海城郊外的地主，那一日在田垦里溜达时不知怎么的踩空了脚，居然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鼻梁都摔到粉碎性骨折，于是他的手下连忙将地主送进城里的大医馆中寻求救治。

    对于一位大地行者来说，这样的伤势并不困难，但当然也不是瞬间可以修复的。少女花了大概五天的时间，悉心照料着地主，将他的伤势全部治愈，但她没有发现，这五天的时间里，这位地主的眼神渐渐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充满欲望。

    当然，少女的身份是生命神殿主教的弟子、一名注册在案的超凡，任凭这位地主身家丰厚，也不可能就这样强行动手抢夺美人。

    于是，这个地主想出了一个阴招。

    他先是打听了一下少女的家世，得知她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普通的农夫之后，地主向少女表示，为了感谢这段时间的治伤照料之恩，他要请少女的父母到自己的农庄中工作、作了个小主管，并给了他们几十亩地、十来个农夫管理，许诺了不错的月薪。

    尽管少女百般推脱，但却架不住地主又是诚恳又是热情地邀请，加上她家中确实贫苦，最后只得同意。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来到了深秋初冬的季节。

    一般来说，这个季节是北境军士们对抗怪物的关键时节，朝廷会向全国上下征粮，这一年也不例外，这位地主也承担着不少的缴粮任务。当然，他手上的任务会被下发到每个主管手上，让他们从自己管理的秋收粮产中上缴应量的粮食。

    这些事，每一个农夫们都知道，少女的父母当然也清楚，他们从进入了秋收季时，就开始准备储备需要上缴的军粮，并专门分了一个粮仓来储存。

    然而，就在要上缴军粮的前一天晚上，那个少女父母专门用来存放军粮的仓库，着火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把烈火将整个粮仓吞噬，少女的父母要带着手下的农夫们去救火，谁知道那些农夫嘴上叫得凶，实际上冲入火场的时候，农夫们却竟然全都掉头就跑，将两个老人单独留在了燃烧的粮仓中。

    第二天当少女闻讯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了两具焦尸。

    少女悲痛欲绝，却一点办法没有，衙门没有查到纵火的人，认为是天干物燥自然起火；农夫们虽然临场逃跑，但他们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不能以此论罪。

    虽然心中有百般怀疑，但少女却一点证据也没有，连她的师傅兰彩云对此事也相当无奈，根本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而更可怕的是，就在少女安葬了父母的当天，地主找到了她，告诉她，征缴军粮的官员，要来问责了。

    地主说，因为她父母的失误，自己需要额外承担三十个百分点的缴粮额，还因为延迟了缴粮工作，被官员责罚，即使是身家丰厚的地主，要承担这种程度的责任，也有些力不从心。

    他要少女将这份责任扛走。

    一整个粮仓的粮食并不便宜，以少女的积蓄，根本无法负担，即使她找师傅帮忙，兰彩云也不可能调动生命神殿的经费来帮助她，而如果用到私人的钱财，也相当于要掏空兰彩云小半身家，少女心中不安、不敢向师傅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此，她只能答应地主的要求，为地主做奴做婢，以自身来偿还，签下了卖身契，脱离了生命神殿、也脱离了预备军役。

    而就在少女进入地主府上为奴几天之后，地主的阴险贪婪嘴脸终于暴露。

    他借着让少女为其整理房间的机会，骗她喝下了压制神力的药水，令其变成无法与神力共鸣的普通人，并试图强行侵犯她，并在得意嚣张的情绪中，将自己如何设计陷害她的全家、骗她卖身入府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然而，也许是少女的幸运、也许是老天爷试图换一种方式折磨她，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她无比悲愤的情绪引动了体内的神力、冲破了药水的禁锢，唤来一枚石锥，直接扎入了地主的后脑中，了结了他的生命。

    在朔朝，即使是一个超凡，只要成为了别人的仆奴，那么便是主人的私有物，少女杀死了自己的主人，毫无疑问，按照律法，是必须要处死的。

    原本，少女也早已经心灰意冷，在知晓了一切、并杀死了地主之后，她早已经没有了继续苟活的念头。

    但是，意外又一次发生。

    被派去羁押少女的，竟是她曾经救助过的一名捕快。这名捕快不是什么超凡，他修炼了快三十年，也仅仅是名二阶巅峰的生命眷者，难以再进半步。那一年他还在军队里服役时，曾跟着部队去围剿余海周边的山贼时，被一支流箭射中了心口，箭头只差半寸就要扎进心脏。

    后来，是生命神殿派去的少女拼尽全力救活了他，将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那时候的他在恍惚中看见了脸色苍白、精疲力竭却异常美丽的少女，从此魂牵梦萦。

    当执行抓搏任务的捕快看到坐在地主尸体边上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少女时，他的心也崩碎成了粉末。几乎没有犹豫，捕快带着少女，开始奔逃。

    就像许多话本中的情节一样，少女并不愿意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捕快为她搭上性命与前途，但捕快却义无反顾、一往无前，而在逃窜的过程中，他炙热温柔的赤子之心也慢慢将少女破碎的灵魂慢慢暖化拼凑完整。

    在被昔日同僚渐渐包围的杀阵中，捕快得到了少女亲口承认的爱意，再无遗憾，为了一个注定无法善终的愿望，浑身浴血、倒在了被自己鲜血浸染的草地上。

    而少女也在怆然悲泣中，转身从悬崖上投身而下，坠入大海的汹涌狂浪之中。

    她所不知道的是，当时那名捕快希望她活下去的强烈执念化为一股无人可见的阴风，哭号着、咆哮着，冲入了一只普普通通银黑狐的身体中。

    “我，就是，那只，狐狸，也是那个，捕快。”

    黑狐妖低垂着巨大的脑袋，口中发出低吼声，如泣如诉。

    捕快的执念与狐狸的意识在混沌中化作了一体，它立刻感应到了天地间的神力，下意识修炼起来，不知是这只狐狸的体质特殊、还是整合了人类意识的灵魂特殊，它成长的速度非常、非常快。

    从它看到少女跌入海中、到它自己一头跃入海中的片刻之间，这只狐狸的身形便长大了一倍，变得如同狼狗般大小，它的实力也逼近了三阶境界。

    狐狸本就会游泳，虽然这时的它并没有得到捕快的记忆，但是一股本能驱使着它拼了命地朝着少女游去。

    汹涌的海浪与潮水中，狐狸是如何与少女一起挣扎着沉入海底、如何爆发出全部本能拖着少女在浑浑噩噩中寻找到了那处巢穴、又是如何带着她爬到洞穴内的，黑狐妖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她还活着，我好高兴，我抱着她，渐渐失去，意识。”

    这悲伤却又离奇的故事，令启万里、白其雨二人嗟叹不已。

    “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白其雨望着黑狐妖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是一起在那巢穴中生活了么？”

    黑狐妖点了点头。

    “那时候的我，意识混沌；而她，也因为，在水中窒息太长，时间，失去了许多，记忆。”

    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的少女与只有本能依存的狐妖就这样在海底巢穴生活了下来。少女没有办法离开深深的海底，狐妖却可以偶尔钻出海面，到人类的小村庄里偷取一些家用物品与衣物，虽然它也不知道为何要那样做，但它似乎总能找到合适少女使用的东西。

    随着时间慢慢推进，少女成为了成熟的女人，失去了记忆的她无忧无虑、十分快乐；狐妖的实力也渐渐增长，并且开始拥有了更高的智慧、开始逐渐找回一些作为人类时的记忆。

    它的体型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高深，已经可以在海中捕食强大的鲨鱼、可以击杀原本要小心绕行的海洋怪物，它不仅仅学会了许多生命眷者途径的能力，还因为长期在海洋中活动，领悟了水遁。

    这时候，狐妖开始变得纠结了起来。

    人类与兽类的记忆灵魂在这具身体里已经合而为一，它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意识究竟是属于曾经那个捕快、还是那只普通的狐狸，它无法开口向心爱的女人传达自己的心意，同时它也担心女人一旦恢复了记忆，会重新陷入到迷茫与痛苦的回忆当中无法自拔。

    “每一天我，都在纠结与迷茫，只有夜晚，拥抱着她一起入睡，才可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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