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美食的俘虏

    赤龙城的皇宫前身是前朝汴州宣武军节度使的衙署，太祖建国后才开始大兴土木，只是因为赤云帝国历代皇帝大多不喜奢靡，如今经过数百年的扩建，赤龙城宫城周界也只是长约五里，分为前朝，后宫两个部分，其中皇帝与后妃居住在西宫，而东宫以明德殿为首的一众宫殿群则是太子的居所。

    明德殿中，眼看着郭淮传达了赵祯的旨意后笑眯眯地离去，相貌俊秀，甚至看上去略带柔弱之感的太子赵宸看向身旁的太子少师岑泉，皱眉道：“先生以为父皇此举有何深意？”

    “无他，这红薯祥瑞据密谍司所言是湮天侯长子从方外妖道手中得来，官家心存疑虑也合乎常理，如今将派去扶风城的甲辰、乙辛两组密谍交由太子掌管，无疑是在为您将来执掌整个密谍司铺路。”

    岑泉轻笑一声：“密谍司堪称帝王耳目，尤其在诸多精英密探之外还掌握着极为庞大的潜势力，先前那几位不止一次向密谍司伸过手却都是功败垂成，如今官家圣旨一下，他们怕是也该死心了。”

    赵宸闻言心中也不由闪过一抹喜色，一如岑泉所言，赵祯开始让他着手接管密谍司无疑是给他那几位野心勃勃的弟弟当头一棒，只是他本人也不由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先生以为我们该以什么态度对待那方翎？”

    “选择何种态度自然该从是敌是友的方向来考虑，早年世人以讹传讹使他愚鲁之名传遍天下，但无论其父母亲族还是那方翎本人都从未出声辩驳，老臣以为其中缘由很可能是湮天侯不想倒向任何皇子，才不惜让他自污以保持中立。”

    赵宸仔细回想了一番当年在太学中与方翎同窗的情形，不由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的确有可能，那方翎从小便是一副目无余子的狷介模样，我那几位弟弟折节下交也都讨了个没趣，如果说湮天侯命他自污也说得过去，这么说来这方翎我们应该尽量争取了？”

    岑泉闻言轻轻摇头，低声说道：“湮天侯废长立幼之后，那位二公子方琰才是值得您拉拢的，至于这方翎，您莫非忘了，东越王的那柄秋水剑如今可就在他手中，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成为您的朋友的，依老臣之见，那扶风城还是应该尽早压制才是。”

    赵宸一愣后微微颔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惋惜之色。

    ……

    而就在程竹献上祥瑞引发了一连串变故之时，另一边在进入赤龙城后就与他们分别的沈富则带着剩下的数十辆马车终于赶到了湮天侯府外。

    打量着眼前这座赤龙城有数的大宅门，沈富眼中满是惊叹，赤云帝国以火为正德，无论皇宫还是达官显贵的府邸大多偏爱赭红色，而这座湮天侯府也不例外，没有一丝杂色的红墙灰瓦显得分外典雅大气，正门前的两座石狮毛发怒张，看上去威风凛凛，而在那扇朱漆大门上，则是横竖七排共四十九枚拳头大小的鎏金铜钉。

    在出发之前，沈富也从方翎那里了解过一番赤云帝国的风土人情，从前大门上的铜钉被称为“涿弋”，主要起着防火的用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铜钉也渐渐演变为一种身份象征。

    所谓九为数之极，像皇宫大门上便是横竖九排共八十一颗铜钉，而自皇宫以下，文武百官品级越低，府邸正门上的铜钉也就越少，嗣王、郡王府邸只能有八排六十四颗铜钉，而湮天侯府大门上能有四十九颗铜钉已经是极为显赫的家世了。

    大人原来出身门第高华之家，沈富心中暗叹，正要上前敲门时，湮天侯府的一扇侧门中，一个一身葛衣被浆洗得风吹不动的中年壮汉迎了出来，带着淡淡的傲意冲沈富拱手笑道：“这位先生不知是何来意？”

    身为湮天侯府的管事，方华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面前这风尘仆仆的中年胖子虽然带着几十车货物，但却不像寻常商人一举一动都透着些精明刁顽的猥琐意味，是以方华出迎时礼数还是颇为周全的。

    连忙冲方华拱手还了一礼，沈富从怀中掏出那封方翎亲笔书写的拜帖道：“鄙人沈富，是扶风城子方翎大人麾下的商队掌柜，这次是奉大人的命令前来求见夫人。”

    下意识地接过拜帖一扫，方华在确认了拜帖确实由方翎亲笔所写后，脸上的笑容立刻热情了十倍不止，虽说在他看来方翎是个丢掉了世子身份被贬谪出京的倒霉蛋，但主子就是主子，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能轻贱的，而如今这沈富作为方翎的特使，自然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唤来几个门房招呼车队中的辰己等伙计，方华亲自领着沈富赶向侯府正堂，而在一路上众多仆人的通传下，沈富很快见到了方翎的继母王嫱。

    一见面，沈富便将方翎托他带来的礼物送了出去，给王嫱的是从雁门群山收购来的一张极品白狐裘，狐裘皮毛鲜亮浓密，一吹一个漩涡，更加难得的是这狐狸是通过陷阱捕获，整张皮毛上面连一个箭孔都没有，在赤龙城中，这样一张极品狐裘少说也要几十贯钱，而方翎在同罪民交易时，换取这张狐裘只是花了他十斤糙米。

    至于今年刚刚进入太学读书的方琰则得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这匹从沙驼部缴获而来的小马如今刚满一岁，通体锦缎般的枣红色皮毛，仅在鼻梁上有着一点白毛，看上去神骏无比。

    见方琰在家丁的护卫下，大呼小叫地牵着小马向后院的草地上跑去，王嫱笑眯眯地看了沈富一眼道：“前些日子家里收到兵部信鸽传来的密报，说是翎儿正在同回鹘人作战，可是吓得我整夜都睡不着，如今知道翎儿在那扶风城过得好我这个为娘的也就安心了。”

    见沈富笑着点头，王嫱接着道：“沈先生这次入京若是为了采买货物，可直接列出清单交给府中管事去办，他们在赤龙城还是有些门路的。”

    “如今扶风城所需的物资在雁门一线的州郡就可以买到，沈某这次奉大人的命令入京是为了在赤龙城中开设商铺，贩卖些扶风城中的特产。”

    “扶风城的特产……”王嫱微微一愣，低声问道：“牛羊皮毛之类的？”

    沈富摇了摇头，从手边拿出一只颇为精巧的白瓷罐子：“不瞒夫人，是些茶余饭后的小吃食，大人前些日子意外得到了一味名为辣椒的香料，在将牛肉切丝切片风干之后，用辣椒制成的红油调味，口感辛辣却回味无穷，小人以为其中颇有商机，便自请前来赤龙城贩卖。”

    王嫱闻言不由很感兴趣地接过那白瓷罐子，赤云民间向来奉牛肉为上味，只是私宰耕牛会受到官府重罚，是以市面上很少有牛肉出售，而这小吃食以牛肉制成势必很容易就能引来赤龙城市民的喜爱，而那种名为辣椒的香料，先前闻所未闻，更是让这种小吃有了十足的噱头。

    “辣椒……就不知这香料的辣味比起茱萸和姜黄如何。”冲侍立一旁的大丫鬟红素招了招手，王嫱笑道：“你这丫头向来喜欢辣味，只是嫌弃茱萸酸，姜黄苦，今天翎儿寻到了这种名为辣椒的香料，你不妨来尝尝看。”

    红素眼睛一亮，笑道：“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说着从厨房取来了筷子，红素轻轻掀开了那瓷罐不由眼睛一亮。

    在方翎这个后世之人的指导下，这批被沈富带来赤龙城的牛肉干卖相无疑是极其出色的，一根根约莫两寸长的牛肉丝浸过红油后，色泽红亮欲滴，配合上洒在上面的白芝麻，看上去极为诱人。

    凑近了轻轻一嗅，红素有些惊喜地笑道：“这气味虽然刺激了一些，但难得没有什么酸苦之类的怪味，奴婢觉得这种名为辣椒的香料应该会很合我的胃口。”

    “好了，快吃吃看。”王嫱轻笑一声，对于这个从娘家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她是格外地疼爱，平日里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是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点了点头，红素夹起一根牛肉丝飞快地送进了口中，只是刚刚开始咀嚼，她的脸色就猛地一变。

    辣，仿佛是嘴里吞进了一团烈火般的辣。

    但是紧接着，辣椒那强烈的刺激性辣味和花椒带来的麻在舌尖扩散，整个口腔被这股味道冲刷，促使唾液急剧分泌，而随着红素继续咀嚼，一股极其诱人的干香也在她的口舌间炸弹般地绽放开来，这是极品的草原牛肉和炒熟后的白芝麻构成的一种奇妙的味觉组合。

    麻辣与肉香相辅相成，这才一口下去红素的额头已经微微见了汗迹。

    忍不住呼的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红素两颊嫣红，额间汗迹隐隐，像是经过了剧烈的运动。

    一旁的王嫱愕然看着自己的小丫鬟，连忙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递给红素，后者颇为豪迈地一仰脖子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见王嫱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红素又喘息了片刻，才用手巾抹了抹香汗低声道：“这辣椒没有任何酸苦之类的怪味，反而有一股极其诱人的干香，另外听沈先生说，这制作吃食的牛肉是从回鹘人那里缴获来的，在草原上长大的牛比起咱们那些每天干活的牛，肉质确实要紧实一些，这牛肉丝也是越嚼越香，小姐啊，如果这种小吃食上了市，奴婢怕是再也离不开它了。”

    “真的这么神奇？”见红素说得夸张，王嫱也不由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只是如今沈富在这里，她身为侯府的女主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品尝。

    而沈富作为商人，察言观色那是基础中的基础，见这情景，立刻很贴心地表示要去后院看看骑马的方琰，在管事方华的陪同下，沈富在侯府中闲逛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再度返回正堂时，发现王嫱红素这一主一仆都是两颊红润，而那一小罐牛肉丝已经被两人吃得一干二净。

    见红素不着痕迹地收起了那空空的白瓷罐，王嫱这才笑着说道：“的确是人间美味，牛肉还只是寻常，但辣椒这种香料在中原却是闻所未闻，如果沈先生开店贩售这牛肉丝，确实足以在短时间内风靡赤龙城，只是不知道此物定价几何？”

    “一头千斤重的耕牛作价五贯，经过屠宰，煮制，风干后得到的牛肉干只不过三百斤上下，而一斤的成本便是十七文钱，再算上人工和用去的香料，大人先前曾命小人将牛肉干定价为五十文一斤。”说着沈富偷眼看了看王嫱，见她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才放下了心。

    一旁对牛肉干极有好感的红素插嘴道：“一斤五十文倒是不算离谱，如今赤龙城中官员叠床架屋，规模庞大，历代官家又奉行高薪养廉的国策，如今赤龙城中的有钱人可是不少呐。”

    王嫱轻轻瞪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这牛肉丝口感辛香麻辣，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看倒不如把这牛肉丝分为微辣、中辣、重辣三个等级，让百姓自由选择，而价格也分别定在四十文、五十文、六十文好了。”

    见沈富连连点头称是，王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那不知此物沈先生从扶风城带来了多少？如今每月产量又有几何？”

    沈富眨了眨眼，沉吟片刻道：“小人此次前来携带了牛肉干、牛肉丝五万斤上下，而前日大人剿灭渭北十二个回鹘部落，缴获牛羊数千，如果牛肉干在赤龙城销售火爆，消息传回扶风城，小人以为每月产出一万斤牛肉干应该问题不大。”

    “如此，开设店铺需要的门面就由侯府提供，仓库、作坊也由我们来，至于销售的利润侯府只要两成即可，沈先生以为如何？”

    沈富眼睛一亮，这五万斤牛肉干即使全部以六十文一斤的价格卖出也不过就是三千贯钱，两成的利润也只是是六百贯，而想在赤龙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设店铺和仓库，区区六百贯钱绝对是不够的，而王嫱能提出这个分成比例显然是看了方翎的面子，自己如果拒绝就太不识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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