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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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茂千鸟刚想问他什么时间呢，源博雅就连珠炮似的一股脑把所有的现况都倒给了她：“铃声就是让我们去后院汇合看琉璃灯,但是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是没通知到你，你去了也没有位置还会被欺负的，不如沿着这条小路抄近道去休息,谢谢你刚刚为我解围,我们以后再见！”

    他说到最后一句“以后再见”的时候人早就窜出了老远去了,贺茂千鸟看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用特别纯良的语气跟姑获鸟说：

    “我们也去看琉璃灯好不好？”

    她虽然说是被姑获鸟养大的，但是她打小就很少跟姑获鸟要过什么东西，毕竟贺茂千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的心里把一切都算的倍儿清,姑获鸟照顾她又不是义务，照顾她是情分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是本分，便从小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乖巧的性格，甚至还在某一次姑获鸟被阴阳师冤枉，追杀得她不得不逃进冷宫的时候用自己自幼佩戴的御守救了姑获鸟一命。

    浅蓝色的光芒被她用生涩却毫无纰漏的手法一点点引了出来，进而转化成具有治愈能力的符咒·生贴在了姑获鸟的身上。姑获鸟当时还没能化出人形，头上的羽毛都被她自己的血粘次呼啦地糊在了一起,贺茂千鸟便去外面打了盆水，拆掉了她唯一一件细布的衣服给姑获鸟包扎，擦去身上的泥土与血渍，动作又轻又快，都没怎么把昏迷的姑获鸟惊醒。

    须发半百的贺茂保宪在进宫探望她的时候，自然发现自己为贺茂千鸟画的符咒和御守都被用完了这件事，当他问起来的时候，贺茂千鸟便如实相告，说姑获鸟在她小时候对她照拂颇多，眼下她正被追杀陷入险境，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理，贺茂保宪只是边听着边摇头叹气，到最后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颇是感慨的话：

    “你能看到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当时贺茂千鸟的智商可能还在跟记忆一起于时空乱流里迷着路打着盹呢，乍然一听都没反应过来贺茂保宪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便顺口接了一句：

    “您不是也有阴阳眼嘛？”

    贺茂保宪看着眼前这个精明一会糊涂一会的徒弟，深深地怀疑起自己当初收下她的这一决定是否明智起来，到最后也只能叹口气，自家的徒弟蠢点就蠢点吧，先天条件不足，后天还是能补完的，于是就在当天贺茂千鸟就收到了整整一麻袋的核桃，并收到一份附着在麻袋上的书信，是她的名义上的师父贺茂保宪给她的，美其名曰补脑。

    等到后来她长大一些了，就反应过来贺茂保宪当时的意思了。

    她跟那些有通鬼神之能的阴阳师，跟宫廷里优雅风流的贵族们都不同。她是有阴阳眼不假，但是她从来不会因为对某件事物的固有印象而乱给人扣黑锅或先入为主，她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不错，但是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看低任何人一头。

    年幼的冷宫姬君有着自己特有的看待事物精准而独到的眼光，这种眼光带着过分超前于时代的平等、冷静与全面，也难怪贺茂保宪会如此评价她了。

    她能看见的，是向来被斥为“异类”的妖怪身上不可或缺的“人性”与“善心”。

    姑获鸟抬起羽翼化成的双手摸了摸她的头：“走，我带你去看灯。”

    盂兰盆节，人山人海。竹山寺的主持为了今天的盛会特意从遥远的东方大国请来了数十盏琉璃灯，无数细线将这些灯盏悬挂在长廊下，只待夜晚降临，琉璃灯中便会被注入千金难买的珍贵香油，绽放出明亮的华光，为天皇亲至的盂兰盆节增色。

    然而此时这些灯盏似乎出了点小问题。

    “怎么搞的！”竹山寺住持觉得自己的光头热得都能自燃了，幸好他没有头发：“昨天不是检查过的吗，怎么突然就点不着了？灯芯灯油都再换一遍新的，天皇和内眷都在前面坐好了，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小沙弥也急的要哭了：“我昨天检查的时候这些灯明明还都好着呢，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坏，真要命……灯芯灯油都换了，就是点不起来！它就是不亮！”

    眼看这场灯会马上就要到了预定中揭幕的时间了，竹山住持的心里几乎要冒出一把焦灼的火来，他看着手捧托盘的侍女缓缓上前开始依次点燃灯盏，绝望地闭上了眼，觉得这次盂兰盆节的灯会，恐怕就要这样砸在自己手里了。

    就在竹山寺主持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之后，侍女们发现最后一盏灯无法点燃，便匆匆回报了村上天皇，天皇看着万般璀璨中的那一点亮不起来的灯盏，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拍板决定：

    “请阴阳师来！”

    “琉璃灯有异象，点而不燃，是为不祥之兆，传贺茂保宪来！”

    而就在竹山寺上下都因为天皇的这道谕令而乱成一团，奉命去请贺茂保宪等人的使者还没出发，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窜上了回廊，她穿着并不是很合身的十二单，细白瓷一样的肌肤在光华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有种几乎要发光的质地，她的眼珠是很深很深的墨色，有些冷意，却也都被那些映在她眼里的灯火尽数掩去了。

    贺茂千鸟伸手，准确无比地掐住了盘踞在琉璃灯上挥之不去的那缕黑雾，眼看着它还在奋力挣扎不休，便冷声喝止道：

    “阴阳两界自有藩篱，阎魔座下赏罚有数。你枉死已久，还不去轮回转世，留在这里跟一堆金身和小生灵抢香火吃干什么？你以为吃多了香火你就能修炼成人报仇雪恨吗？想多了朋友，你再这样下去吃到的就不是香火而是香灰了。”

    周围有离得近的人听见了贺茂千鸟的言语，还没等这人表现出一点信或不信的迹象来，那盏琉璃灯便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得更加干净了，从上到下由内而外没有一个地方不清洁，没有一块琉璃不闪闪发亮，就好像它从来没经过那些长途跋涉、颠沛蒙尘似的，而在贺茂千鸟的眼里，则是那一抹怨灵黑气终于被她说服——好吧可能是有些暴力的说服，总算自愿投入轮回，转世投生去了。

    眼下万般皆寂，离得近的人不知道她接下来想做什么，只好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心想没准这个小姑娘能帮他们重燃琉璃灯，隔得远一些的人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能看见贺茂千鸟的手势，而离得最远的天皇那边可真是有些乱套了，村上天皇也不叫贺茂保宪来了，揪着弘徽殿的藤原女御就一连声追问了起来：

    “那孩子我看着好面善，是谁家的？”

    藤原女御便是曾经和贺茂千鸟的此身生母有过龃龉的那人，她正想趁这个机会给村上天皇上点眼药呢，就听见周围人发出一叠声的倒抽冷气与赞赏的声音，她刚刚转过身去，便被来自长廊之下的明光给闪到了眼，眼角都沁出一点晶莹的泪花来了。

    回廊之下灯火点点，而唯有一盏不亮。贺茂千鸟便在这一盏未能点燃的灯盏形成的暗影中伸手，一双细白纤细的小手直直伸向那盏挂得比她还高上几分的琉璃灯。她于明光中唯有的一点黑暗之下伸手，向着那盏晶莹剔透的、镂花的、千金难买的琉璃灯——

    刹那间便是明光大作，华光万千。

    “是了，我想起来了！”村上天皇猛然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个穿着萱草色衣裙，站在璀璨灯火之下的小女孩，用十分怀念而微妙的语气说：

    “她是贺茂阴阳头的小弟子啊，长得跟她的母亲……并不是很像。”

    这句话可真是说对了。贺茂千鸟此身的生母并不是很美丽，世人对她的盛誉多半是夸错了方向的，但是就是这么个面容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清秀端正的女人却生出了贺茂千鸟这样的、打小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的小女孩，不禁让人对村上天皇的感情就有些微妙了：

    您真的没绿吗？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戴了某种意义上的绿帽的村上天皇还在那里发号施令呢：“请竹山寺主持来，我要加封她为真正的姬君，再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字，叫什么千鸟，不好听，不正式……就叫琉璃姬好了，快让她过来领受她真正的新名字。”

    贺茂千鸟搁大老远一听就觉得要坏事，她如果真的被顺利加封了这个名号的话，估计以后就没法像贺茂保宪说的那样，成年出宫，做她的阴阳师了，毕竟阴阳师一道上重男轻女的现象有过之而无不减，她可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都消磨在联姻里，做个只会勾心斗角的贵妇人，便小声叫着姑获鸟：

    “姑获鸟，姑获鸟，拜托了，把我带出去吧。”

    毕竟她现在是真的被人群和灯盏给困住了，这些琉璃灯的光芒在经过内壁折射无数次之后变得愈发明亮了，让她几乎要捂着眼睛流下泪来，身后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虚虚展开来，只有贺茂千鸟能看见的妖怪展开双翼为她遮住了过分明亮的光芒，带着涌动的、四下席卷而去的风将她一路送到了人迹罕至的竹山寺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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