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我有给你起名字的……本来想叫你平安,取‘事事顺遂,一世平安’的寓意，可是天皇说那个名字不好听,且与平安京之名犯冲,这事就撇过去了。”贺茂蒹葭看向千鸟,微微一笑轻声道：

    “没想到我命不好，去得早,就任凭阴阳寮头给你起了这个名字，贺茂千鸟……倒也算过得去了。”

    贺茂千鸟看着藤原女御还跪在地上哭着呢,便递过去一块手帕让这位夫人擦擦脸,免得太失态了过会不好说：“那您又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恐怕是解释不完的。”贺茂蒹葭刚刚凝聚起来不久的身影在一片纯白的光芒中逐渐溃散成无数光点，她的声音很柔和，是那种让人听了便有春风拂面之感的嗓音：

    “我这就要走了。千鸟,以后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她其实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来得及对千鸟说。比如等你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慎重决定自己未来的归宿，不要只看脸，要找个值得托付终身、品德无损的良人，再比如说晚上睡觉不要总是蹬被子,否则第二天起来会受凉的,再比如说她一直想告诉千鸟，其实藤原女御可能是宫中唯一会真心对你好的人了，只不过眼下藤原一家坐大，她也无法做出违抗母族命令的决定，便只能偷偷关照你，要不你一个小姑娘，光凭着妖物们的照顾，怎么可能在条件恶劣的冷宫里活下来？

    可是她真的什么都来不及说了。她最后只来得及对贺茂千鸟露出个微笑，把本来就没有实体、却一直被藤原女御虚握着不想放开的手抽了出来，轻声道：

    “再见。”

    也不知道她这句话究竟是对藤原美惠子说的，还是对贺茂千鸟说的。带着青草苦涩的芳香的风卷过室内的陈设，卷过满地狼藉，最终携带着贺茂蒹葭的身影化成的无数光点，浩浩荡荡消失在了苍蓝的天际尽头。

    贺茂千鸟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她垂下头看着地面，努力睁大眼睛好让眼泪不至于落下来：“嗯，再见。”

    她转过头，看向委顿在地，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藤原女御，纠结了好一会才道：

    “……我走啦。”

    说完，她便抬脚迈出门外，迎面而来的是灿烂的阳光，它们终于穿透了云层的重重阻碍来到人世，温暖得让人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下意识地唤了声大天狗：“你在么？”

    那个沉稳的声音从一旁的空气中传来：“我在。”

    黑翼的大妖现了身形悬浮在半空中，长风卷过他的衣袍，空荡荡地尽数灌满了风，倒不似之前那么瘦弱了：“何事唤我？”

    贺茂千鸟沉默了一小会，随即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没什么。”

    ——只是觉得……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就在贺茂千鸟搬离宫闱、入驻阴阳寮的第三天，传来个让人怎么想都想不到的噩耗：

    藤原美惠子去世了。

    是时贺茂千鸟正在往手上涂着药膏——毕竟到最后还是她和几个名义上的师弟把东西搬回来的，阴阳寮内除非授课比试否则私下禁用法术，她习惯的五鬼搬运之术便也不能随意施展了，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惊得差点把那瓶上好的败火草药膏给打得粉碎：

    “你说什么？藤原女御去世了？”

    来报信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长得眉清目秀，颇是喜人，然而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整洁干净却也有些旧了，一看就是不知为何被阴阳寮众人排挤所致，物资短缺，无新衣可换。眼下他正跪坐在贺茂千鸟面前，笑意盈盈地问道：

    “小师姐是不是不信？”

    贺茂千鸟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在离开之前藤原女御还是能活蹦乱跳的来着：“好好一个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事出诡异，由不得我不信，这显然就不正常啊。”

    “好巧，今上也是这么认为的，眼下他正在盘查宫内是否有人曾与藤原女御有龃龉，还在一一盘问到底有谁曾经在藤原女御遇害当日进出过朱雀殿，草木皆兵得差点就要闹出笑话来了，幸好师姐搬出来的早，否则的话您怎么说都是要被扣上个大帽子的。”这名过分年幼的小信使将一把蝙蝠扇轻轻敲在掌心：“啊，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差点忘了正事。小师姐，我替师父传个话给您。”

    贺茂千鸟一想起贺茂保宪那张真·忧国忧民脸来，下意识就坐的老端正了：“但说无妨。”

    “荒川一地近日有急报传来，说是有妖怪作乱，水灾频发，且古都奈良城也有求援信息，说是荒川的水灾已经波及到了奈良，眼下阴阳寮头正在宫闱内为探查藤原女御一事费尽心思，无暇分心，请贺茂千鸟担起身为阴阳寮头大弟子之责，奔赴荒川，为民解忧。”

    “说是师父的命令，其实还是天皇觉得藤原女御更加重要，不想放人而已，有劳小师姐了。”

    贺茂千鸟有些难以置信：“师父他就为了这么个荒唐的理由而被拘在了宫里，不能出行去荒川和奈良？天皇简直就是在胡闹——”

    “小师姐，谨防隔墙有耳。”

    贺茂千鸟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来看，千百子民的性命竟然不如他后宫里一个受宠妃子重要，这是何等荒唐之事啊。但是她心里再怎么憋屈，也只能沉默着开始收拾行李，把之前拿出来的东西又捡了紧要的，一件一件放回去。

    也许是怒火攻心的缘故，贺茂千鸟一不小心把一大摞净化往生咒放了进去，这种咒术是用于净化被魔物或者恶灵侵袭至死的人类，让他们能够得以解脱转生的，如果真拿去荒川之地的话显然大不妥，至少效果没有单纯的转生符那么好。大天狗正想出言提醒她呢，就听见有人开口了：

    “小师姐你刚刚是不是拿错东西了？荒川之地并无妖物盛行，用不到净化往生咒的。”

    贺茂千鸟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赶紧把净化往生咒拿了出来，换了正常的普通的转生符进去：“多谢提醒……不对，不好意思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毕竟按常理来说这个年龄的阴阳师学徒一般都会在按部就班地接受来自长者和师父的指导，而按照他们的那个授课进度来说是不会让他们在这个年纪就接触到这两种符咒的，连认识都没有认识的可能性，就更别说还要对它们的功效如此熟悉了：

    “你是我师父门下的弟子，还是未记名的小学徒？”

    “我的师父曾经是从四位上贺茂忠行，我在忠行师父门下之时学的是修验道鼻祖役小角一派法术，后来忠行师父年岁渐高，偶感风寒去世，我便拜忠行师父之子为师，按入门时间前后来看我的确是你的师弟。”

    ——曾经拜从四位上贺茂忠行为师，在贺茂忠行死后转入贺茂保宪门下，这个人设好耳熟。

    贺茂千鸟试探着问道：“请问小师弟可是姓安倍？”

    “是的，我的全名是安倍晴明。”

    ——很好朋友我看好你！很不错！你很棒！平安时期最负盛名的阴阳师你未来的死对头刚刚才找完我的麻烦，貌似还干了十分缺德的破事儿，请你出马把他揍得连他亲爹亲妈都不认识好不好！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心底咆哮一下了。贺茂千鸟十分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弟，在我去荒川平定水患你的时候阴阳寮就托付给你了，小心芦屋道满来找茬。”

    ？？？安倍晴明表示，似乎在他自己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就被强行塞了个担子。如果安倍晴明晚生个千八百年的，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论坛这种神奇的东西的话他肯定要贡献一个标题出来：

    #小师姐有特殊的揽事技巧怎么办这个担子好像有点重挺急的在线等#。

    贺茂千鸟在登上离开平安京的马车之前突然就有种十分强烈的想要回头看一看的*。她转过头去看了眼笼罩在夕阳光辉之下的平安京，整座都城都被散发着隐隐不祥气息的血红色光芒覆盖了，黄昏之时，逢魔之刻，在天生自带阴阳眼的贺茂千鸟眼里，眼下正是群魔乱舞之时，百鬼即将夜行。

    “师弟，你也能看见的对吧？”贺茂千鸟指了指一旁倚在树下咕嘟咕嘟喝酒的某只狸猫，对着唯一一个来给她送行的人道：“我是说那些东西。”

    在普通人的眼里那不过是只条纹花斑狸猫而已，但是在有阴阳眼的人看来，这只狸猫背着斗笠，身上还穿着劳作者才会穿的短打，手上还拿了个酒壶，都喝得迷迷糊糊了还在念叨“我没醉，我没醉”。安倍晴明看了一眼贺茂千鸟指着的东西，应了声：“是，我能看见。”

    贺茂千鸟一想起后世史书中记载的那个曾让无数阴阳师都自叹弗如的结界，不由得在这里多嘴提醒了一下：“师弟有没有想过构建一个专门针对妖物的结界呢？这样一来，凡是心怀恶意、坠入恶道、是非不分滥杀之妖都无法进入，足以保平安京一个盛世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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