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远坂凛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觉得贺茂千鸟和别人不一样了。

    那时她还是个能在父亲怀中撒娇的小姑娘，远坂时臣还没有突然去世，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对于当时的远坂凛来讲，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从幼稚园回来，对着父母讲述今天又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每天在父亲的护持下学习精妙的魔术……

    所以当贺茂千鸟转学去了她所在的幼稚园后，她当天第一时间就回家跟父母汇报了：

    “今天转学来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她那双白软软的小手比划着，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更好地分享给双亲：“她的头发有这么长！又亮又直，可好看了，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可惜不爱笑，说话声音也不大……”

    “我去跟她讲话的时候，发现她的书包里放着好多蓝色的纸片，我问她能不能和我做朋友，她答应我了，还分了糖给我吃呢！明天我也要带好吃的分给她！”

    她的父亲远坂时臣一直在微笑着点头，听她将这个新朋友的种种事迹到来，结果在听见“蓝色的纸片”这个关键字后，整个人便陡然收敛了所有温和的笑容，都有些严肃了：

    “蓝色的符纸？凛，你能详细形容一下那些符纸长什么样子么，是不是周围有咒文缠绕，中间留有方寸空白？你好好想想。”

    远坂凛皱着眉头想了想：“哎呀，实在想不起来了……”

    远坂时臣蹲下身去，握住小姑娘的肩膀问道：“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远坂凛开心地用力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她说她叫贺茂千鸟！”

    察觉到自己丈夫神色不对的远坂葵走过来，将远坂时臣一语从梦中惊醒：

    “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可是她不管被别人说得多厉害，现在也只是个孩子吧？”

    远坂时臣是传统的魔术师，本来就对阴阳师这种行当知之甚少，只是略有了解而已，贺茂千鸟的名头还是靠着她一身衰运气出来的，极东之地阴阳两界都在笑贺茂长女常年流年不利犯物忌，便叮嘱自家女儿：

    “你以后离她远点。她和我们不一样。”

    远坂凛当时还不太了解父亲语焉不详的叮嘱里包含了何等高瞻远瞩的先见，只觉得听了父亲这么说后，第二天她再去看贺茂千鸟的时候，就哪儿都不对劲了。写完字就找不到笔盖，喝水的时候一定会被呛到，收拾书包的时候总会发现东西丢了，甚至休息时间玩耍的时候，也会在她身上发生种种花样百出的事故，简直凄惨得让人咋舌。

    后来贺茂千鸟很快就转学走了。老师给的理由是千鸟身体不好，需要回家休养，而她在回家告诉父亲之后，远坂时臣也有些怔然，随即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奇便被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掩盖过去了——

    他要参加第四次圣杯战争。

    在远坂时臣终于筹备好了一切，费劲浑身解数从两河流域找到了上古时代第一条蛇的蜕皮，意欲借此召唤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的时候，升入八代台小学的远坂凛终于再一次与贺茂千鸟重逢。

    然而她这次见到的贺茂千鸟已经完全改头换面到她认不出来的样子了。

    穿着整洁得恨不得要把裙褶熨成利刃的制服的女孩走过来，头发梳成了双马尾的式样，上面扎着两个白兔样式的毛绒球，一走一跳，可爱得紧。她往远坂凛手里放了块糖，笑眯眯地揣着手跟她说话：

    “哎呀凛酱，好久不见。”

    “真开心能再次跟你分在同一个学校。”

    远坂凛对她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怯生生、娇弱弱、说话都不敢大声却敢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神话人物反驳老师的那个阶段，觉得她是个装了一脑子幻想和神话的娇气小女孩，眼下突然见到这么一个贺茂千鸟，顿时脑子都有点打结了：

    “我、我也很开心！”

    她上课的时候也暗中观察过贺茂千鸟，只觉得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几乎要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恨不得闪着光，眼睛里那种自信而快活的神气让人看了就要羡慕得牙根痒痒。而且之前那些总发生在她身上的小状况也不见了，简直顺风顺水得跟开启了人生赢家模式没什么两样啊！不与其说开启了人生赢家模式倒不如说开启了人生超级easy模式好吗，你看连最复杂的题目都难不倒她！

    结果在放学之后，远坂凛分分钟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黄昏之时，逢魔时刻。

    只是个魔术师的她没有天眼，自然看不见空气中那些舞动着纠缠着翻滚着的黑色怨气和形形□□的怨灵，它们在黄昏之时尽数来到人间，化成虚体和实体间的某种不可触而可知的存在，向着生气旺盛的人们伸出爪牙，如果此时有灵力丰富却没有自保之力的人路过小巷阴暗处，分分钟就会被吸走精气，到最后再走出来的时候便面色枯黄，活像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囫囵觉的那种加班狂魔。

    远坂凛看不见，但是她年纪小，能感觉得到，中国都有种说法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她于心有不安，便决定抄近路回家，能走的快一点，殊不知她走的道路正是阴气翻涌最严重、妖魔狂舞，魍魉盛行的那个地方，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第一次见到了贺茂千鸟不为人知的一面。

    黑色长发的小姑娘稳稳站在巷子的中央，一只脚踩在洒满夕晖的地面上，灿金的夕阳光衬得她皮肤有种闪闪发光的耀眼的感觉，另外一只脚却是踩在影子上，半边身影尽数没入无边的黑暗里了。

    她缓缓抬起手，比了个森罗万象之道的起手式，赫然便是阴阳师们最为出色的咒术起势，言灵·缚！

    一瞬间远坂凛感觉自己的魂都要飞出体内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这却愈发增长了她的恐怖，无色无形的怪兽在空中向着年幼的魔术师张开了血盆大口，即将把她吞入腹中之时——

    “祓除污秽，清涤不净，急急如律令！”

    贺茂千鸟手起符落，厉声念道：“以我之名，唤君来护，阴阳之路，切莫迷途！”

    “大天狗！”

    巨大的灿金色光芒从贺茂千鸟的背后跃出，几乎是迎风便涨地画出了一只大妖的身形。穿着蓝白色狩衣的式神双翼展开来几乎能遮天蔽地，羽刃风暴齐出，当场就把那只不知死活的小妖怪切了个粉碎。

    这时，太阳刚刚好偏移了一些，贺茂千鸟已经有大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里了。淡金色短发的式神将她护在羽翼下，朝着远坂凛的方向不带丝毫感情地瞥了一眼——

    对，就是那个眼神。那个看着什么东西，都像是在看死物的眼神，直接让魔术师把这个式神划进了黑名单里，那是一种长期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人类已经退化得所剩无几的本能，对危险的感应，并在多年后，给来求助于她的贺茂千鸟成功地进了谗言：

    “你怎么还带着这只式神呀，就不怕被反噬么？”

    当时的贺茂千鸟已经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姑娘了。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说的就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她穿着水色的变形襟制服，指间夹着好一沓淡蓝色的符咒，手指交缠来交缠去，最终给自己的小青梅扔下一个爆炸威力堪比“小男孩”的重大消息，成功将远坂凛的内心世界轰成了一片广岛也似的废墟：

    “我好喜欢白峰之主大天狗啊……”

    “我要去告白，凛，给我加油鼓气好不好？”

    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能见到贺茂千鸟一面。只能听见各种与她相关的传闻传来传去，不管是夸她年少英才观星测咒无往不利的，还是夸她手执贺茂家祖传神刀，将文车妖妃一代大妖斩杀于鬼怒江之上的，还是说她待字闺中不抢回家当儿媳真是可惜了的，反正每条都离不开一个关键词：

    大天狗。

    来往书信数载，春秋弹指而过，提着行李箱的十七岁少女从头等舱袅袅走下，下巴线条清瘦得几乎能看出骨骼的形状，却分毫无损于她的美色。她握住远坂凛的手的时候，几乎都有逼人的凉意从她身上传过来了，简直让人不得不质疑……

    那一场和文车妖妃之间的、精彩程度堪称能记入阴阳师们的史册的战斗中，贺茂千鸟的身上到底留下了多少暗伤？

    贺茂千鸟拢着手，对远坂凛笑得温柔又浅淡，那个笑容几乎都能融化在阳光里，并在下一秒随着微风而逝了：

    “我身体状况从几年前那一战结束后就不是很好啦……虽然说对于我这么个人来讲，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快活时且快活，是一种很好的活法，但总未免有些遗憾是不是？”

    “现在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那可是万能的许愿机啊，我不贪心，只想让我恢复到从前的那个状态和水平，就很开心了。”

    “我以挚友的身份恳求你，以未来的同盟者的身份请求你，凛，帮忙为我伪造一套魔术回路吧——”她眼睛里那一瞬间燃起的火光，几乎要燃尽苍穹之畔的浮云：

    “我要赢得圣杯战争，请万能的许愿机让我能活得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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