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家子

    荣国府的情况有些复杂。

    贾母有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但丧夫多年、辈份尊崇的贾母，并不跟大房住在一个院落内，而是随着二房。

    当然，荣国府是有着好几进的深宅，大院落套着小院落，贾母虽跟二房同处一个大院落，但有着自己的小院落。

    而大房，则是单独的一个院落，与贾母及二房这边隔着老远。

    但大房的长子贾链这一房，竟然也住在贾母及二房这边，并且由贾链的太太凤姐，掌管着内宅的人、财、物大权，就是俗称的内当家。

    贾母用餐，通常是跟大观园内的孙儿孙女辈一道。

    而在一旁张罗的，就是二房的媳妇和孙媳妇――王夫人、王夫人的长媳李纨，以及住在这边院内的长房长媳凤姐。

    至于赵姨娘、周姨娘她们，更是要来服侍的。

    这些太太和姨太太们，她们并不在此用餐，须等到贾母他们用过餐后，才各回各房用餐。

    听到传话“宝二爷来了”，独坐在正面榻上的贾母，忙拿眼一瞅，向正在走来的贾玮一叠声地招手道，“宝玉，我的心肝，快来！你娘正说着你的事呢，如今你竟长进了，你混帐老爹也不斥你了，可见我平时没白疼你！”

    贾玮让她宠溺的语气，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快步走上前去，叫道，“老祖宗好！”

    贾母一头银发，面色红润，精神相当矍铄，她一脸慈笑着，搂住贾玮，让他挨着她坐下，就贾政考较功课的事，开始询问个不停。

    其实该说的，王夫人都已说了，但贾母仍是不过瘾，非得从贾玮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口中再听一遍。

    贾玮自然不会扫了老人家的兴，面带笑容，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

    贾母越听就越是高兴，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时，惯会凑趣的凤姐站了出来，未语先笑地道，“大家瞅瞅，往日里听说老祖宗偏心，只疼宝兄弟，我还不信呢！眼下看来，倒是真的了，这一大屋子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开饭，可老祖宗愣是不理会，只顾着和小祖宗说话，好歹老祖宗也疼我们一些……天可怜见，我在这屋里还吃不上饭呢，等张罗完了，回去吃，只怕鸡都叫了呢！”

    她这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贾母更是被逗得大笑，连声唤她的头号大丫鬟鸳鸯，“你今夜就将这泼皮破落户扣在这里，不到鸡叫，不许放回去，看她还充不充可怜样！”

    凤姐是大房的人，却住在二房这边，再加上她与众不同的作派，因此被贾母戏称做“泼皮破落户”。

    大家又笑了一回，贾母便吩咐传菜。

    依着大家子的规矩，用餐一声儿不出，大家陆陆续续地吃完，又陪着贾母坐了一阵，就纷纷散了。

    贾玮、李纨、贾兰、林黛玉、薛宝钗、迎春、探春、惜春这几人都是住在大观园内的，自然结伴同行，一起返回园中。

    一路上，几个人的话题仍集中在贾玮学业进益的话题上，觉得很是新鲜。

    这也难怪，虽说这一个月来，贾玮多多少少也表现出些许和原先宝玉的不同之处，但这样被父亲大加肯定，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是大家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同贾玮交谈着，都替他高兴。

    做为长嫂，李纨很是勉励了贾玮几句，当然，她的话也不全是说给他听的，借此也教育了一番独子贾兰。

    李纨出身书香世家，其父是国子监祭酒，嫁给贾玮长兄贾珠不久，就守了寡，眼下带着贾兰住在园内。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也一并向贾玮道贺。

    这三位贾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是贾玮的姐姐或妹妹。

    其中，迎春是贾赦的女儿，岁数比贾玮大，是他的堂姐。

    探春是赵姨娘的女儿，和贾玮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性格上自尊要强，又极有主见，赵姨娘和贾环的为人，让她十分苦恼，因而，她跟王夫人和贾玮倒是更亲近些。

    惜春，其实不是荣国府这边的姑娘，而是和荣国府相邻的宁国府的姑娘，她有个亲哥哥，叫贾珍，岁数比她大上许多。

    宁国府和荣国府并称宁荣二府，是由太祖皇帝赐下的勋臣府第，分别赐于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贾演和贾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贾演居长。

    经过几代的开枝散叶，宁荣二府的小辈们，血源已不甚亲了，但毕竟比邻而居，更有着大家族间的天然同盟关系，两府的往来相当频繁，说是两府，倒更似一府。

    像惜春，从小就被接到这边来，在贾母身边长大，跟亲生孙女也没分别。

    “宝兄弟，难得你开始发奋了，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宝钗面带微笑地道，但语气间却有些淡淡的。

    薛宝钗和寡母及兄长一同客居在荣国府，他们家同贾家一样，祖籍都在金陵，是金陵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

    薛家做的是皇商，颇为富有，在燕京有数处大宅，之所以住在贾家，一是为了约束儿子薛蟠，二是宝钗之母薛姨妈想着与贾府通婚，具体说来，是打算让宝钗嫁给贾玮，于是就这么一直长住下来了。

    论亲戚，薛姨妈和王夫人是亲姐妹，薛宝钗比贾玮大，他们两个是两姨表姐弟。

    “多谢姐姐。”贾玮微笑致谢。他很清楚，宝钗为何语气淡然。原因在于他刚重生没几日，在家塾上学时，将她哥哥薛蟠狠狠修理了一顿。

    薛蟠这人是个十足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又兼性情蛮横，被人称为“呆霸王”。

    他喜爱娈童，到贾家家塾上学，为的就是哄几个学童上手。

    没多久，被他看上的几位学童，果然都被他或利诱或威胁地乖乖就范了。

    玩腻了这些人，接着，他居然盯上了贾玮。

    贾玮相貌清俊，是一等一的美少年，他早就垂涎三尺了，但贾玮身份高贵，又是贾母最宠的孙子，先前他并不敢造次，不过这时他让色心迷糊住了，竟顾不得许多了。

    那天，贾玮正在小解，薛蟠居然上前死皮赖脸地捏了几下屁股，并欲有进一步举动。

    贾玮大怒，几记勾拳就将他砸得鼻青脸肿，又回到学堂中，操起一把凳子，将其敲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此事在双方长辈的掩盖下，知道的人不多，没一阵也就过去了。

    此后，薛蟠见了贾玮倒是着意巴结，显得很亲热，贾玮也不为已甚，仍与之来往。

    薛姨妈呢，见儿子被打成这样，心里头难免嘀咕，不过，贾玮到底是她相中的女婿，为了两家联姻的大事，她也不可能计较此事，倒也仍待贾玮如初。

    只有宝钗，对此心怀芥蒂，她们兄妹俩关系极好，兄长被贾玮下此狠手，她心疼得很。

    以她对兄长的了解，大致也能猜到可能是兄长先对贾玮有何冒犯，才导致贾玮动手，但无论怎样，在事理上她可以原谅贾玮，在情感上却难以释怀。

    尤其是她觉得，如此亲近的两姨亲戚，贾玮居然下得去手，她就更加愤然了。

    她跟她母亲的想法不同，是不怎么情愿嫁给贾玮的，对方痴痴呆呆的，又不想着上进，她虽明里暗里劝过几回，却反倒碰了大钉子，让她更为心灰意冷。

    但婚姻大事，终究是父母之命，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再说，她一个少女，即便再有主见，也不好跟母亲商议此事。

    好在，这只是母亲和王夫人私下里的打算，嫁不嫁贾玮，还是未定之事，她才没太过苦恼。

    她心中既对贾玮几无念头，自然就不像薛姨妈那样，对贾玮此举轻易谅解，而是始终介怀。

    但毕竟是亲戚关系，又都在一个园内住着，她也不好太疏远贾玮，这些天来，也就这么不咸不淡着。

    对此，贾玮很难去解释什么，王夫人也好，薛姨妈也好，宝钗也好，说起来，都是不知具体内情的。贾玮和薛蟠俩人当时只是随便说了个由头，蒙混过去，此事终究太难为情了。

    “若你得知你哥哥，竟是这等冒犯我，恐怕你也无话可说吧？”贾玮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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