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不是我让你走，是你自己想要走，我成全你。”宋老爷子神色淡淡的看着对方，“如果不是你总在当中搅和，老二何至于事情做的那么绝？

    我现在唯一觉得庆幸的是，老三和小妹小的时候不是跟着你，没有长歪，否则，我可真的就成了宋家的辈人了。”

    虽说宋三叔和宋小姑也是老太太的亲生骨肉，但生下来的时候，因为特殊原因，兄妹俩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直到快十岁了，才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而且，那时候，是一家人正式团聚，所以他们大多数时候，还是跟着爷爷奶奶，这大概也可以解释，明明是亲生的兄妹三个，性格却相差那么大的原因之一吧。

    宋老太太一直耿耿与怀的就是，当年的特殊情况下，她不能把老三老小带在身边，最终造成了他们和她不够亲近，也不受她掌控。

    现在再被老爷子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她本就压不住的怒气又往个窜了一大截子，可毕竟在宋家生活了这么些年，娘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让她像泼妇一样的闹腾，还是做不出来的。

    只气得在那儿一个劲儿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子顺气。

    倒是看的宋老爷子有些不忍心起来。

    他的确生气老太太时不时的不明事理，但，毕竟一起过了快一辈子了，不可能没感情，也不可能真的想撵对方走。

    他刚才那样说，不过是吓唬对方，让对方不再那么无理取闹罢了。

    若对方真的因此气出个好歹来，绝非他所愿。

    犹豫一下，他刚想安慰对方两句，宋陌城又出来了，拿着一撂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热度的文稿递向老爷子：“爷爷，看看这个吧，这也是刚查到的，本打算这两天跟你说的，没想到，我还没说呢，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宋老爷子接过文件，看到最后，一张脸沉成了锅底。

    他一直觉得，他欠了宋六一条命。

    他感激对方的相救，尽自己所能，拉拔宋六。

    否则，以宋六在宋家的边缘位置，也就是和普通百姓差不多的日子。

    但他从来不觉得，他做的那些就够了，和一条命比起来，他做的那些算什么？

    结果现在证据明确的告诉他，他搞错恩人了。

    宋六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

    真正的恩人，的确是救了他的命，却，也不存在了。

    那是最特殊的那几年，宋家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事儿，而他们一家子，被分派到了各个地方，从事他们从未从事过的工作。

    他从小到大，不说娇生惯养吧，太多的苦难是没受过的。

    能冻掉脚趾头的冬天，去挖沟挖渠，不亚于要他的命。

    他本就力气小，活做完了，往回走的时候，永远是掉队尾的一个。

    那天，也不例外。

    去挖河渠的地方回到住处，中间隔着一座山，从山下的马路绕回去，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而从山上直接翻过去，二十分钟就够了。

    所有做工的人，都是从山上翻过去，他也不例外，毕竟，都累成那个样子了，谁都想早点儿回去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然后那天，他正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了几声吓人的嚎叫声。

    他虽然干活不行，读书却是比别人多的，一听声音就知道，那是狼叫。

    可当时的情况，他从哪边下山，都是一样的，那么，不如赶紧往回家的方向下山，他心里怕的要命，却只能是加快了步子。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在半山腰的时候，遇到了那头让他害怕的凶兽。

    他当时真的吓懵了。

    本就没有了力气，那么一吓，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方。

    那感觉，就象是食物自己等着狼过来享用一般。

    再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凶兽耷拉着舌头一步步的向他挪过来，想到被撕扯时的惨像，他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索性自己拿快石头敲自己脑袋上把自己敲昏了。

    他当时的想法是，反正是已经活不了了，那么，只要不亲自感受死亡时的痛苦，就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等他醒来的时候，正趴在宋六的背上。

    宋六告诉他，是他救了他。

    他问宋六，他是怎么把狼打跑的。

    宋六说，他正好手里有铁锨，一锨铲上去，那狼感觉到痛，就跑了。

    他当时有些愣怔，印象中，狼那玩意儿，没有那么怂吧。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宋六告诉他，冬天太冷了，狼也饿了多天，体力上不行，可不就放过他了嘛。

    被对方救了是事实，宋老爷子也就没再多问。

    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真正帮他的人，竟然是宋老八。

    那天，是宋老六和宋老八走在最后，是宋老八先发现了昏倒在地的他，然后，拿着铁锨就冲向了正打算向他下嘴的狼。

    凶兽就是凶兽，哪是普通人几铁锨就能吓跑的？

    最后，是宋八和狼一起滚下了山坡，而宋六，往下看了看，没看到宋八的影子，索性就背上宋老爷子下山了。

    就算当时宋老爷子的境地再艰难，做为宋家的嫡长子，宋八那样做，无非就是觉得，万一宋家翻身了，他还是会仰仗宋老爷子。

    他把宋老爷子送回去后，就去山下宋着等宋八了。

    宋八命大，只是把胳膊擦伤了皮。

    宋六扶着他往回走的同时，威胁他，若是说出他救了宋老爷子，他就告他偷偷给家里老人寄粮食的事儿。谷

    那个年代，粮食紧缺。

    他们这些安排出来的人，虽说累，吃口饱饭还是没问题的。

    苦就苦了留在家里，或者是安排到偏远地方的年纪大的老者，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宋八是个孝顺的孩子，被宋六那么一威胁，立马就妥协了。

    主要他觉得，救了宋老爷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也没想着从对方身上得什么好处，既然宋六想要领功，那就领吧。

    相对于让自家父母平安的活着，那功劳有什么用？

    后来，那段苦日子结束，大家又回归到了原本的生活，宋六得到了诸多好处，却是生怕被宋八说出真相，就处处针对宋八。

    根本不给宋八接近宋老爷子的机会。

    宋八是个老实的性子，一是失望宋六的功利，二是失望宋老爷子竟然分辩不出人心的糊涂，索性也就没把真相告诉任何人。

    这也是这么多年，没人清楚当年事情的根本原因。

    这次，宋陌城去查这件事儿的时候，其实，是因为助理的一句话，他觉得，宋六那么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在那种时候，不顾生命危险的去救人？

    结果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出事儿来了。

    宋老爷子看着资料上的一切，心情可想而知。

    这么多年了，他拼尽全力扶持的，只不过是抢别人功劳虚伪至极的两面人，而真正救了他的人，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做为宋家的旁枝，其实大多都比普通百姓过的舒服一些。

    不说别的，工作的事儿，就不必像别人一样犯愁。

    学习好的，毕业后进入宋氏从事的都是与专业相对口的合适职位，而学习差的，也可以去加工车间凭自己的能力挣饭吃。

    失业这种事儿，在宋家人只基本是不存在的。

    当然，前提是不要眼高手低，自视过高。

    宋八家的情况差一点儿，主要还是宋八和老太太的身体都不太好，家里就一个儿子赚钱养家，儿媳妇的娘家条件也不好，相当于说，两口子养着四个老人两个孩子。

    四个老人都是健健康康的体质也就罢了，偏生的，一个比一个的赛西施，整天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

    去年，儿媳妇的父母相继瘫在了床上，这下子，更是回重了两夫妻的负担。

    好在两口子都是孝顺的，宋八老两口也是通情理的，干脆就把儿媳妇的父母也接到了宋家一起生活，力所能及的，宋八两口子也可以帮着照看一下亲家亲家母。

    宋八的孙子孙女也都是懂事孝顺的，平时放了学回家，也都会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所以，虽是穷，一家子倒是挺和乐的。

    普通百姓家庭中，这样的事情挺多的，宋家的旁枝也不少，宋老爷子自是不会关注的那么详细，就每年过年的时候，对方来拜年，和对方聊几句家常。

    以前的时候他没觉得什么，现在，想到每次都是宋六在一边跟着，他还以为是俩人感情好，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宋六离开后，就等着宋老爷子让人追出来，结果，他放慢脚步，在门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追出来的人，想想家里的情况，只能咬着牙再返回来。

    结果再次进门的他，发现宋老爷子看他的眼神如同想要撕了他一般，本能告诉他，应该退出去，但，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牵强的挤出个笑，宋六看向宋老爷子：“大哥，对不起，我刚才是太冲动了，还请你多体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家破人散，这心心情就很难控制得了。”

    “宋六，你跟我说实话，当年救我的人是谁？”宋老爷子问道。

    “大哥，你什么意思？”宋六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老爷子，“大哥，为了不还这个人情，你竟然要睁眼说瞎话了吗？

    你说救你的人是谁？当时那么冷的天把你背在身上的感觉你不会忘了吧？干了一天的活，我吃饱了撑的去背个不相干的人？

    而且，你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也没忘吧？我觉得就算得了老年痴呆，那样的场景，也不可能真的忘了吧？”

    “你的意思是，救我的人是你，对吧？”

    “当然。”心里再虚，宋六回答的仍是斩钉截铁。

    宋老爷子唇角就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有演戏的天赋呢？”他看向孙子，“这个可以给他看吧？”

    “当然。”宋陌城点头，“想要，多少份都能打印。”淡淡扫一眼宋六，又补充道，“就算把我手机和电脑里的文件删了都没有，备份多着呢。”

    宋六神色就一下子僵住，他不傻，对方突然这样的态度，说这样的话，绝对是掌握了证据，如此想着，避不了的就露出咬牙切齿的神色，他可是警告过宋八，他要是敢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他绝对会让他后悔。

    虽说没有具体到什么事儿，但他觉得只要宋八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做——宋八的儿子和他的儿子有可比性吗？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有安排人盯着宋八那边，绝对不让宋八有机会单独和宋老爷子相处，事实上，这么多年，宋八既没有任何的小动作，宋老爷子也从未给对方单独相处的机会。

    渐渐的，他的心就放了下来。

    再后来，他甚至都忘了曾经的事实是什么，哪怕跟自家的子孙们说起来，也是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们，家主欠他一条命。

    反正现在，冷不丁看到资料上的详情，他竟可以义愤填膺的半点儿都不像作假，心里也真的就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

    只是，哪怕再觉得，也不代表事实，又不是真的失忆了。

    “大哥，假的，这上面全是假的。”宋六信誓旦旦的举起手，“这绝对是老八看不过去大哥对我这么好，才故意陷害我的。”

    “是吗？”宋老爷子挑眉，“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是怎么救下我的，可是，又一想，除了你，没有任何其他人在现场，又何必在意当时的场景到底是怎么样的？

    最主要的，我怕自己问出来，会寒了你的心，可这会儿，有这个摆在面前，一切，可不就真的对上号了，若当时只在你自己，大概，我早已经入了狼腹了吧？”

    叹口气，他道，“当然，你如果不救我，我也没有怪你的资格，谁的命不是命呢，凭什么要求你放弃自己的性命来救我？

    只是，你不该撒谎，不该把老八压制住了，不给他一丝说明真相的机会，老六，做人就算没良心，也不能这么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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