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何为英雄

什么样的人才叫做卑劣呢？

    是热血上头做出法律层次上的卑劣行为，还是热血下头做出道德层次上的卑劣行为呢？

    小明以为都不是。

    李父在小明很小的时候，曾经用天朝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作为例子来告诉小明，何为卑劣。

    那些在平日中善良温和的百姓，上了战场之后却会变得连他自己都会感到恐惧，

    折磨孩童，羞辱妇女，杀人竞赛....这些都是在冷静的思考后完成的。

    是他们天性残暴，以至于能若无其事的杀死与他们无异的百姓么？

    不，同为人类，都有一颗脆弱且柔软的心。

    只是入侵的一方认为自己是英雄，是正义，所以为了守护身后的人而犯下的罪孽，就变成了荣光。

    还是不世的功勋，不朽的荣光。

    而大家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那么，这个世界，就与地狱无异。

    换言之，正义，就是最为正统的卑劣。

    小明清楚地记得，李父婆娑着厚厚的历史读本，不无感叹的说到：“要是两个国家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那么战争就必将爆发，所以说啊，小明，你要站在正义的那边，才能无往不利。”

    “那么要是大多数人都是不正义的呢？”

    “大多数人就是正义的！”

    李父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

    “儿子，你以为那些在历史上留名的人都是用一己之力改变世界么？不，他们都只是被大多数人推着走而已，只有大多数人参与的，那才叫做历史。”

    这句话一直影响了小明的为人处世，直到现在，他也是如此行事。

    避免自己成为少数人，就是正确且正义的。

    小明一直处于大多数人的一方，无往不利。

    但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想出用自己为诱饵的战术，是他结合了身上的道具做出的结论，花费了他大概四五分钟。

    当局势陷于焦灼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只兔妖，瑟瑟发抖，人畜无害。

    他立马就想出了一堆恶毒的计划。

    切开这只兔妖的皮肉，折磨他，让那只狼妖露出破绽。

    斩断这只兔妖的后腿，让他痛苦的哀嚎，然后一边折磨他一边辱骂妖怪，看看能不能激怒他。

    又或者用饱含正气的英雄剑烤炙他，惨状之下，就不信那只狼妖可以安稳的看着。

    想出这些歹毒的法子只花了小明不足三秒钟，还是一口气想出好几个。

    让他惊恐的是，他想起这些法子，既没有忐忑，也没有不安，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以至于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兔妖的面前，英雄剑高举，下一刻就要刺入兔妖的大腿上。

    废了他一只脚，看他怎么跑！

    他此时好似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红着眼睛，大喊道：为了身后的百姓，我什么都愿意做！

    另一个人弱弱地说道：这样做太卑鄙了吧，平时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这副嘴脸简直就像是恶人一样。

    是啊，两个声音都对敌人没什么怜悯，只是会觉得方式有些不道德，不符合自己向往的英雄。

    可是，假如小明的身后没有无辜的百姓，那么小明大概只会撒腿就跑，若是狼妖与他一对一的单挑，战胜之后，那只兔妖不对他动手他也不会伤害那只兔妖，更不会想着去怎么折磨他，只为了让另外一只妖怪露出破绽。

    可是现在大不一样了，他坚信自己不这么做死亡的不只是自己，还会让身后的人陷入危险。

    所以说，这不是出自我的本意，而是必须要这么做啊！

    于是，好似是解开了什么禁忌，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却又前所未有的冷酷。

    折磨兔妖，逼出狼妖！

    杀死他，然后带着三个百姓撤退。

    思路清晰明了，心中难过的同时却也隐隐有些快意！

    游戏之外，法律和道德束缚着我；游戏之内，人性和道德束缚着我。

    而现在，我自由了-----而且是迫不得已的自由。

    在前所未有的冷酷下，小明的剑又快又稳，带着风声斩向兔妖。

    “碰！”

    这一剑力量之大，足足钉进地面好几寸，英雄剑三分之一的剑身都扎了进去。

    小明的身后响起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兔妖惊恐尖利的嗓音。

    小明慢慢吞吞的拔起剑，回身望去，只见先前躲藏起来的狼妖架着兔妖出现在小明的身后数米处，急促喘息，汗水流进独眼，融开伤口，浑浊的血水从他的毒眼前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

    带着一个兔妖进行行动，显然消耗不小，而且那只瞎了的眼睛也可以用来作文章。

    小明面色冰冷，眼中却闪烁着兴奋和恐惧的光芒。

    陌生的自己让他不安却又亢奋。

    小明沉默着提剑前冲，他在望着狼妖的同时，也在注意他周边的变化，看看有没有法子找到他能力的缺陷。

    狼妖独眼死死地盯着小明，紧了紧手肘边的兔妖，心里渐渐下沉。

    和诸多人类一样，这个修士在有了借口之后就不开始不择手段了。

    人类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两层标准，对他们眼中的畜生更是如此。

    这一击不出意料的也打空了，英雄剑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小明环视四周，面带微笑的闭上眼睛，侧耳聆听。

    果不其然，压抑的喘息声从小明左边传出，小明面对左边，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篆，都是之前做的金光符。

    他一震手腕，符篆如天女散花，朝着一个空荡荡的地方飞去。

    又是一声轻微的嗖嗖声，小明头也不回，英雄剑向着斜后方斩出，，击在空处，却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吓声。

    然后，在小明身后三四米处，就出现了狼妖和兔妖。

    此时的狼妖本就丑陋的面目上更显狰狞，耳朵，鼻子，嘴角，都流溢出点点血液。

    小明歪着头，无声地笑了。

    “你的左眼瞎了，所以你的飞速消失的能力轨迹是往右边跳跃的，而范围嘛.....”

    小明舔了舔嘴唇，眼神比对面的狼妖还要残忍。

    “是三丈！”

    小明看到兔妖哆嗦着身子的样子，不怀好意的说道：“喂，对面的大个子，你把这只兔妖放下好不好，你看，带这个累赘和我打，很不方便吧！”

    兔妖闻言，身子抖得更烈了。

    狼妖低声对兔妖说道：“你现在不只是兔子，更是我的同伴，狼在狩猎的时候，是不会背叛同伴的。”

    “还有，等会儿你就跑吧，别管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小明变了脸色。

    “你这畜生，居然在我面前谈意气？”

    小明的声音很奇怪，惨杂着羞愧，恼怒，以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你这妖怪如此大义凛然，是想衬托出我的卑劣么？还是想要证明什么人比妖怪还要无耻？

    要是把我们两个都拉到一条平行线上，那么我为人类你为妖怪，岂不是让我做了丑角？

    狼妖咧开大嘴，讥讽道：“小修士，莫要总想着把自己摆在高处，你可没比握着畜生好到哪里去，呵，刚刚那一套玩的倒是顺溜....”

    小明恼羞成怒，脚下一动，三两步就迈过这段距离，冲到狼妖的面前，提剑就砍，狼妖踹息一声，往右边一闪，小明脚下不停，纵身飞扑过来，英雄剑的剑光似也带着三分暴戾，一剑斩出，这次碰到了东西，一声闷哼响起。

    小明心念急转，望着那个点往右边的方向，提剑止步，剑尖上染着一抹红晕，小明一抖手，把这血水甩出。

    不远处，狼妖身形更加狼狈，腰间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隐隐能看到花花绿绿的肠子，从伤口处流淌出大股大股的血浆，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漫出一小片血泊。

    兔妖的眼睛红通通的，呆呆的望着地面的血液，哪里倒映出兔妖茫然的毛脸。

    小明心中快意，也不给他调息的机会，迈步上前，拔剑就是一砍，只是这一剑却结结实实的砍到了实处，在狼妖的肩膀处拉出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腹部，正待小明不解时，那只狼妖一声大喝，一展双臂，鼓胀起肌肉，抓着兔妖猛地一挥，狠狠地将兔妖仍向城镇的中央，只可惜他被英雄剑切开腹部，将肺部也切开一个口子，让他不得力气，只是把兔子扔到十几米远处，那只兔子眼角挂着泪珠，懵懵懂懂的回望着这边，这时狼妖大喊道：“跑啊，快跑啊！”

    那只兔妖望了望狼妖，眼睛好像更红了，然后扭头就跑，眨眼就没了踪影。

    小明嗤笑一生，一脚把这身材高大的狼妖蹬倒在地，居高临下的说道：“你看，你保护的畜生不是跑了么？”

    狼妖动了动，还是无力起身，先前数次带着一个兔妖进行移动，体力大幅消耗，甚至还伤害到了身体根本，一直惯于瞬间爆发的狼妖其实体力并不算强，多次使用能力已经让他油尽灯枯，再加上两次被饱含浩然正气的英雄剑所伤，他现在毫无威胁了。

    他望着身前的修士，努力的眨了眨眼，但是视力还是渐渐的模糊了起来，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修士背对着太阳，在阴暗的面孔下，全身都笼罩着光辉，神圣无比，就像是戏台上的天兵天将一样，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等到刀刃，只听到那个修士犹豫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含糊的说道：“保护同伴，是，理所当然的....”

    小明拳头慢慢握紧，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无名火，但是看到狼妖已经处在弥留之际，强忍怒火道：“你不是狼么？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性命么？”

    狼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可我还是妖啊....”

    小明看到呼吸越发轻微的狼妖，面无表情，狠狠一剑切开了他的喉咙。

    这一剑刺出，好似将全部的力气都耗尽了。

    明明是一个胜利者，他却毫无喜悦可言，心中难受的好似堵了块石头。

    他心中一动，望向城门靠左边的一个破烂矮棚，却又叹息一声，向着来路飞快跑去，他现在要赶紧将几个百姓带出来。

    没一会儿，小明带着三人一路跑到西城门，万幸的是，那一拨轮班的妖怪还没来，只是狼妖的尸体被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拖动，那个影子一看到小明，立时尖叫一声，就要跑，但是没跑两步，就停下，望着狼妖的尸体，踌躇不定。

    小明带着三人想着城门走去，那只兔妖看看狼妖尸体，又看看矮棚，是在拿不定主意，最后看到小明越走越近，吓得原地蹲下，抖着身子不敢动。

    小明面无表情，带着三人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城镇。

    出了西门，小明停下步子，低声道：“你们沿着官道就能去璇玑城了。”

    李长生不时回望着城门，欲言又止，小明冷冷道：“你们跑快点，那只兔妖不敢追的。”

    少年望了望城镇，难过的说道：“我们还能回来么？”

    李长生摸了摸他的头，劝慰道：“等朝廷派下仙长，一定能把镇子夺回来....”

    说完，他说道：“仙长，要不，你还是别回去了，跟着我们一起去璇玑城吧，现在这里面可不是好去处啊。”

    小明不语，指了指官道说道：“别管我了，我有事要办，你们快走，要是有心，就去璇玑城告知此地的情况。”

    李长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的冲着小明一拱手，就带着女人和孩子急匆匆的走了。

    小明目送着他们走远，才转过身，回到城镇。

    他想要去问问被无数人赞颂的武林神话一个问题。

    何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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