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洪荒情缘

    我垂落最后一滴眼泪，御风冲上云霄，在绚烂的朝霞中变回凤凰，飓风盘旋巨大的漩涡，搅乱云霓，像春日里迎风招摇的花海，晴空中惊雷万钧，响彻天地！

    我清啼展翅遮蔽天日，掩住一丝一缕天光，山崖上玄阵大现，万条火蟒从封印中钻出，倾注我所有灵力，燃烧泱泱大军，那样鲜艳的红，像我毕生的爱与恨。

    我再也看不见一个人，白音止或元姝……眼前只有瑰丽的火光，我听到无数悲惨的哀嚎，听到焰海吞噬性命的贪婪之声，眼前的焰蝶，似桃花雨逆涌而舞。

    短短六百五十年，也葬送我一生的希望，那年和他在盛宴上相遇，我从未想过，那是谋杀我的开端。

    他是美丽的情缘，也是残忍的梦魇，给我云端之巅的幸福，也给我无穷无尽的痛苦，耗尽我的一生。

    我从未这样干干净净，不留余力，把难堪的过往和狼藉的情思都烧光，我望着身边幽柔的旭日，它静静看着我吐露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无奈，温柔安抚我。

    清风涤荡我满身脏污，抚平我千疮百孔的心，疲惫很快吞噬我，我昏昏欲睡，我知道我快要耗尽了……

    我很想很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哪怕远远瞧上一眼，我便知足罹世了，眼前浮现起那年青春活泼的阿夙。

    她傻傻地攀窗偷窥，傻傻地宫巷相候，傻傻地思傻傻地盼……傻傻地托腮憨笑，傻傻地屈膝哭泣，她清澈的明眸中，都是有关他的悲喜，像纯稚痴情的小鹿。

    热泪滑落，每一幕回忆闪现交叠，破碎在风中。

    终于……在迷濛的三月桃雨中，久违的主君来看望我最后一面，烈红的衣影，妖娆的眉眼，眼尾下的三瓣梅殷红如火，他勾着朱唇弧度，笑靥幽柔又霸道。

    明知他是幻影，我还是很满足，脸颊羞烫，笑着与他道别，最后一滴泪坠落云间，呢喃道：“永别了……”

    湛蓝的天幕急速扩大，我展开双翼坠崖，鹅毛大雪飘旋轻舞，飓风呼啸掠过我耳畔，这世间的一切都将与我无关，唯一的遗憾，就是失信与华予的誓言。

    我从不相信凤凰涅槃的传说，因为没有先例，传说永远只是传说，此刻我眼前浮现朦胧画面，那些点滴碎片拼凑起来，一瞬击中我的神识，那是前世的记忆？

    恍若解开神秘的封印，我瞠目，心脏暴涨欲裂。

    洪荒之初，云山之遥，小凤凰急急飞梭在云海间，像一团火红的绒球，模样天真狼狈，远处大鹏啼鸣。

    它险些惊慌坠落，拍翅加快速度，意图甩掉后面的庞然大物，瞬息间飞越崇山峻岭，横渡河川瀑流……

    大鹏鸟眼光锋锐，紧追不舍，志在必得，小凤凰拼命朝后喷火，微弱的焰苗转眼间迎风熄灭，终于在某个璀璨星夜，大鹏鸟漆黑的翼影笼罩住小凤凰……

    顷刻三瓣红羽随风飘散，小凤凰凄厉悲鸣，震破寂静的暮空，一轮圆月潜在云中窥伺，繁星好奇眨眼。

    大鹏鸟得意洋洋返回巢穴，将小凤凰丢在山洞里，按在爪下，眯着凶残的眼，闪烁贪婪的光，小凤凰楚楚可怜巴望它，无辜蓄泪，翅尖讨好地拨弄他的爪。

    奇迹出现，大鹏鸟目光温柔，低着尖喙蹭蹭它毛绒绒的头顶，它欢快蹦哒着，亲昵地回蹭它庞大的羽翼。那卖乖的模样简直厚颜无耻，却又那么可爱惹怜。

    这夜星月依偎安睡，幽深的山洞里，大鹏鸟展翅盖着小凤凰，它蜷缩在温暖的绒羽下，乖顺阖目，肚皮微微起伏，它从漫长的逃亡中脱险，睡得很安稳踏实。

    翌日拂晓，大鹏鸟特意起早为它的食物觅食，小凤凰竟没趁这个时机逃跑，盘卧在门口抻颈眺望，痴痴等候它的饲主归来，直到黄昏，庞大的羽翼遮蔽天日。

    大鹏鸟风尘仆仆回来，带回一堆畜肉，小凤凰在它宠溺的目光下，嗅了嗅叼住吞食，吧唧着嘴故作很香，大鹏鸟全让给它吃，满足微笑，但半夜它就病倒了……

    大鹏鸟才知道凤凰是矜贵难养的，需要吃特定的醴泉练实，住在梧桐树上，它带着连夜小凤凰另寻居所，抛弃世世代代栖息的老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它们平日并肩飞越沧海碧空，伴九霄重明鸟起舞，与森林里的猛犸嬉戏，那时天有青龙，海有玄武……

    小凤凰很快出落成大凤凰，尾羽鲜丽，皮毛光滑，长颈修身胜过白鹤，展翅间万物失色，清啼时昆山玉碎百鸟朝凤，画轴缓缓铺开，神化成上古传说的绮梦。

    它们双宿双飞，在醴泉边蹭喙喂水，在树洞里缠绵依偎，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年年岁岁情深意笃。

    可惜好景不长……某日雷霆浩劫，暴雨连续十年，海啸洪涝频发，许多上古神兽逃不过宿命，纷纷灭绝，天灾期间，大鹏鸟携带凤凰四处逃难，更换居所……

    某个惨淡雨夜，大鹏鸟外出觅食，凤凰痴痴等它出门观望，刚出洞口惊雷滚滚，在大鹏鸟的凄厉悲啼中，凤凰被一道雷霆击中，惨烈嘶鸣，久久回荡雨幕中……

    火红的绒羽渐渐湮灭成烬，随风远逝，天地间再也没有那活泼的凤凰，大鹏鸟哀啼连连，雨势骤急……

    原来……原来……我和华予都是东方殷族图腾所化，早有洪荒之初，就有前世之缘，我与他做了一世夫妻，而我不幸先他而去，其实我早就涅槃过，忘却前尘。

    而此生我爱上别人，甚至珠胎暗结……再多的悔也无法从头再来，我又辜负了他，他可还记得前尘？

    想起那细长含情的凤目，心头犹如千钧万锤砸过，我连哭都无力哭泣，只能拼命低吼着，发泄痛苦。

    蓦然……眼前出现梦境中的景象，鸾鸟、重明鸟、孔雀、鹭鸶、朱鹮、仙鹤、金雕、数不胜数的羽禽在天幕盘旋悲鸣，霓虹般的颜色遮蔽天日，眼花缭乱。

    不是百鸟朝凤，而是百鸟送终，我扬起一抹苦笑，我活得这样狼藉惨败，却能这样轰轰烈烈而死……

    婆娑的泪眼中，闯进一抹熟悉的明紫衣影，他展着庞大的鹏翅，像一阵劲风朝我急速驶来，与光同坠。

    血与泪顷刻澎湃，我费力向他伸出翅尖，一串晶莹的泪掉落风中，从前都是我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荒谬可笑，我还能再续前缘，忠贞不渝追随他一生么？

    生命像更漏一分分急速流逝，我满心不甘地闭眼，听到他震破天际的呼唤，回音悲凄，“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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