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朝局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傲双字数:3827更新时间:24/09/22 12:43:16
    韩姬瑶声息全无,眼中有泪,唇畔依旧含笑。因为赵雍说过,她的微笑是上天赐给的最好礼物。每一次他看见对方那抹微笑,所有的烦心事总会离他而去。赵雍脸颊贴在她的脸上,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双手紧紧抱着她,想要用自己的身体,留住对方渐渐流逝的体温。然而,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宛如寒冬冰块。 赵雍心中,只觉得万箭穿心般疼痛。

    即便自己拥有千里山河,即便他是赵国的一国之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而无能无力。纵使建立不朽的功业,他的世界里没有她,又有什么意义。诺达的宫殿,昏暗的灯火,只留下他一个人暗自垂泪悲伤。

    忽然,殿外传进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侍女小柔见太子章准备进入大殿,紧紧地把他抱在怀中,不让他知晓殿内发生的事情。太子章在殿外听到殿内有一个男人在哭泣,其声音悲痛欲绝。太子章看了看跪在殿外一大群人,心中感到隐隐不安。他哭闹着朝殿内喊道:“放开我,我要见母后。”

    赵雍听到儿子的哭喊,稳了稳心神,走出大殿。

    太子章见君父从殿内走了出来,挣扎着脱离小柔的怀抱,扑向赵雍。太子章哭喊道:“君父,我要见母后。孩儿,要母后。”

    赵雍看了看哭闹的儿子,弯下腰,伸出宽厚的手掌,抹去孩儿眼角的泪珠,“章儿,不要哭。你母后不想看着你这样。”

    太子章止住哭闹,抽泣道:“君父,孩儿不哭。孩儿,要见母后。”

    赵雍能够体会到身为人子,对母亲的那份情谊,允诺道:“章儿,去看你母后最后一眼。”

    韩姬瑶离世的第七日。赵雍的祖母,也离开了这个世间。又过了五日,肥义急匆匆来到丛台宫,说相邦赵豹病重。赵雍闻言,整个人心神慌乱。韩姬瑶走了,祖母也走了。如今相邦也要离他而去。赵雍拉着太医令、宦者令韩忠、中正穆涧和宫卫使司马望族等人,前往相邦府邸探望赵豹。赵豹刚喝下夫人煎好的药睡下不久,忽闻君上驾临,连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欲起身行礼。赵雍见状,连忙制止,“相邦不必多礼。”

    赵豹眼神荡漾着泪水,“君上,臣不能为你尽忠了。”

    “相邦休要胡说。寡人派了最好的太医前来为你治病。”赵雍诚恳地说道:“相邦要养好身体,寡人离不开你。”

    赵豹闻言,微微一笑,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活不了多几日,就要去见地下的先君。赵肃侯语临走前,将赵国的江山和赵君雍托付给他。而赵君雍在他辅佐下,赵国国力日益增强。此生,他也没有什么感到后悔之事。为了赵国能够平稳地发展下去,他走之前,一定要安排好身后之事。

    赵豹担忧道:“君上,臣的身体如有不测。赵国的江山社稷将怎么办。”

    赵雍思忖少许,问道:“雍,资质愚钝。请相邦教我。”

    赵豹正色道:“臣死后,大司马肥义可任大事。肥义为相,赵国可安。”

    赵雍迟疑道:“肥义非我宗室之人,担任相邦一职,不能令宗室信服。”

    “君上乃一国之主,岂能被臣子的意见左右。”

    “话虽如此,寡人也不能不顾及众人的意见。”赵雍问道:“寡人以大司寇为相如何。”

    “不可。”赵豹忙道,“大司寇位高权重,身份地位显赫。君上以他为相,必会助长其野心。赵国祸乱也将起。君上想要赵国朝局稳定,平衡宗室的势力,就不能以大司寇为相。”

    “相邦所言甚是。”赵雍思之,又道:“左司寇李兑,寡人应该如何用之。”

    赵豹平稳气息,“可用,但不可重用。”

    赵雍问道:“李兑,有才华,有谋略。寡人能用之,为何不能重用。”

    “君上,可知李克。”

    “魏人时常说,东边有吴起,秦国不敢东出函谷。邺城有西门豹,赵国无望南下争霸中原。中山国有乐羊、李克,中山狼安能复国。”赵雍双眸,充满敬仰,“吴起、西门豹、乐羊、李克被魏候称为四根擎天柱。四人若在,魏国霸业长盛不衰。”

    赵豹点了点头,答道:“李克,正是李兑先祖。魏国攻下中山国,太子击被派往中山监国。乐羊负责军事、李克负责治国。中山国在乐氏和李氏一文一武的治理下,国内无反叛者。”赵豹缓了缓思绪,神色悲悯,“魏惠王见魏国强盛,便有一统天下之志。魏惠王以当世名将庞涓为上将军,攻我邯郸。邯郸惨遭魏人战火洗涤。先君种也郁郁而终。先君语继位后,终其一生都在和魏国争雄,以报邯郸之耻,魏赵从此交恶。为了打击魏国霸业,中山国在诸侯国的支持下再次复国。中山君为了分化瓦解魏国在中山国的势力。重用乐氏一族,打压李氏一族。及至李兑,李氏一族彻底衰落。”

    “李兑乃名臣之后。寡人为何不能重用。”

    “这个问题,臣也问过先君。”

    “君父怎么说。”

    “可用,但不可重用。”

    “寡人不明白。”

    “当初臣也是不明白。”赵豹道:“但,先君识人、用人从不会有差错。臣,也相信先君的结论。”

    “君父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

    “臣也说不好…臣只记得先君说他德行不善。此人,擅长隐藏自己的欲望,私心极重。一旦大权在握,必会是权臣。”赵豹殷殷嘱托道:“李兑有才华、谋略,不可不用,但决不能重用。君上重用他,必会带来灾祸。”

    赵雍寻思半响,也没能理清这句话的意思。见赵豹神色倦怠,拱手道:“相邦早日歇息。寡人过几日再来看你。”

    “君上。”赵豹见君上要走,急道:“臣…臣的话,君上需谨记。”

    赵雍没有停下脚步,大步走出相邦府,坐进车内,思忖道:“李兑可用不可重用。一旦李兑大权在握,将会引发祸乱。”马车行至宫中,赵雍尚未理出答案,心道:“魏将吴起,怒诛乡人笑谤;侍奉鲁君,杀妻求将,大破齐师;曾子薄之,鲁君疑之,吴起离鲁奔魏,河西建功;吴起守卫河西,秦人不敢东向。吴起虽德行有亏,但其用兵之道,司马穰苴、孙膑等人不分伯仲。用之,就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许相邦生了大病,糊涂了。说了些胡话。寡人岂能放在心上。”

    三日后,赵豹没等到君上再次来临,含泪而终。赵雍得知这个消息,神情悲痛道:“相邦一生忠孝节义,对内不因为自己是相邦、宗室而邀宠;对外,也不鄙视贫寒之士。寡人失去他,实乃上天不顾我。相邦走了,寡人失一臂,悲痛之极。”

    肥义等人齐声道:“君上,请节哀。”

    赵雍问道:“何人为相邦守灵。”

    肥义沉默良久,没有作答。

    宦者令韩忠提醒道:“君上,相邦有两子。嫡子赵耀因为邯郸令李芮、国尉赵寅一事牵连,至今尚被发配在代郡。竖子赵庄因离石一役,为国捐躯。相邦也是因为老来丧子,打击太大,才会一病不起。”

    赵雍眼神很复杂道:“如此说来,相邦走后,没人替他守灵。”

    韩忠道:“臣已经按照赵律,择了一名宗室子弟,为相邦守灵。”

    赵雍道:“相邦子嗣未绝,守灵因当由人子。”

    韩忠听出了赵雍话中的意思是打算将赵耀召回邯郸,替相邦守灵。可,赵耀因为邯郸令李芮、国尉赵寅一案,深陷其中。将赵耀发配代郡,是赵君亲自下达的旨意。如果将赵耀召回来守灵,不但违背了赵律,还给君上打了一个耳光。

    韩忠提醒道:“君上,赵耀犯了重罪,无罪释放。有损赵律,有损君上之威。”

    赵雍神色复杂,他虽同情相邦,但赵律不可违背。

    肥义见君上为难,进言道:“君上,臣有话说。”

    “大司马请说。”

    “赵氏除了以武闻名天下,还以孝治国。相邦仁慈、宽厚,为国操劳。死后,连一个守灵的子嗣都没有。这是何其的凄凉、悲哀。人生之悲,也不过如此。”

    “寡人也是这样想。”赵雍叹道:“可赵律,寡人也不能违背。否则,律法的威严何在。”

    “君上可以换一种处罚的方式。”

    “什么方式。”

    “让赵耀为历代先君和相邦终身守灵。”

    “好。”赵雍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

    相邦赵豹死了,对于赵雍来说,失去了一个辅佐能臣、贤臣。

    宗室子弟君最贤,这是赵肃侯语对赵豹的评价。

    赵肃侯临终前将赵君雍托付给他,一则是赵肃侯明白一个道理,赵豹若在,赵国便不会乱,赵国也不会陷入内斗,空耗国力。其次,赵豹为人忠正,一心为国,不会为自己以权谋私。最重要的是赵肃侯相信,赵豹能够制衡宗室、稳定大局,自己的儿子也能够坐稳君位。赵雍继位之初,也多亏有赵豹辅佐,赵国上下一致,解了魏齐秦楚燕五国会葬之围。赵国能有今日,与赵豹的成就是分不开的。赵豹走了,有人忧伤,就有人欢喜。

    大司寇公子成府邸,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不热闹。然而,公子成却表现得很反常,拒不见客。

    其子赵英不解地问道:“父亲,孩儿不懂。”

    公子成瞥了一眼儿子,漫无经心地问道:“你有何不懂。”

    赵英道:“赵豹死了,相邦之位也就空了出来。外面的大臣,都是来恭喜父亲的。父亲…”

    公子成截断道:“为父应该接纳朝臣的好意,向众人释放善意,为自己登上相位,铺平道路。”

    “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赵英道:“赵国朝局理应掌控在父亲的手中。父亲不仅是赵君的亲叔叔,位居宗室。父亲也是赵国的大司寇,身份地位显赫。相邦之位,非父亲莫属。”

    “英儿,你是不是对父亲的表现,有些失望。”

    赵英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英儿,为父送你一句话。”公子成道:“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任何人都夺不走。不是你的,不要强求。”

    “孩儿不懂。”

    “为父若动了这个心思,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日。”公子成缓缓道:“先君以我为大司寇,你可知道为何。”

    “请父亲教我。”

    “表面上先君是重用我,让我地位崇高。实则是为了监视我。先君语在位二十几年,我若动了其他心思,岂能活在今日。先君去逝,也留了几手,制衡我。国尉赵寅伏法被诛,这就是先君语的杰作。”公子成叹道:“先君语对我不放心啊!赵君雍对我更是不放心。”

    “父亲的意思是说…”赵英吞没了几口唾沫,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你是聪明人,为父不说,你也明白。赵君雍的心思,比先君语还要复杂,更令人琢磨不透。赵豹走了,相邦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积极结交朝臣。这些事,传到了赵君雍的耳里。他会怎么想。”

    赵英经公子成点播,幡然醒悟。公子成是赵君雍的叔叔,在宗室之间说话颇具有影响力。再加上,公子成在赵国还有一个身份…大司寇。公子成在联络朝臣,谋求相邦一职,必会被人认为,他有觊觎君位之野心。赵国没有人可以制衡他,赵君雍寝食难安。

    公子成见孩儿一点就通,淡淡道:“相邦那个位置,太显眼了。为父是不敢坐,也不能坐。为父坐了,不出几年,赵君就会对我出手。何必为了几日的风光,给自己带来灾祸。”

    “父亲说的对。孩儿利欲熏心,没有想得这层。”赵英问道:“相邦之位,父亲不坐。谁还有胆量去坐。”

    “赵豹临走前,一定推荐了合适的人给君上。”公子成不在乎道:“谁坐那个位置,为父一点不在乎。为父在乎的是赵国朝局的动向。相邦一走,赵国的朝局又该动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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