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师门有幸

    “这世间，本没有谁离了谁就会活不下去。”

    低低梵唱飘入白悠兮耳中，她缓缓睁眼，眼前突兀出现了一道人影，见不到正脸，只是隐隐看得清对方长发及踝。

    对方站在与白悠兮相隔一尺的床边，身子微倾，低头望着床上沉睡的人。

    白悠兮好奇上前，有淡淡月光擦过那人的身侧照到床边，那床上睡的正酣的，身形小小，个子矮矮，是个孩子。

    站着那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宽大的袖子从孩子的手臂下面拉扯出来，继而把孩子歪着的脑袋摆正到枕头之上，把褪到脚边的被子拉到孩子胸前。

    他声音又低又浅，仿若午夜风中湖畔轻漾沉浮的小舟，依稀辨得出是个男子。

    “……你不知道浮屠山的佛都喜欢讲大道理，那时我正在被炼化，听不懂什么，只记得一句，‘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

    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白悠兮站在原地眯眼望着那身影，开不了口，而脑中一片茫然。

    继而那声音略带自嘲的笑了笑：“现下讲你听也是听不懂的，只是希望你这一世为妖，就别再同前世一般傻了。这九百多年来，每百年都得见你无辜惨死一回，性子却是一点都不肯变。”

    他转过身，面朝着白悠兮的方向，正欲抬步走，忽觉得想起了什么，便又半扭了肩膀，道：“另外，方才那句话是我骗你的，这世上还真有即离即死的人。我倒是不愿意承认，可我生是为你，死亦是为你。你看看，你欠了我多少不明不白的帐啊……可惜的是，你却还不了我什么。”

    他闭眼舒了口气，朝白悠兮走来，无边黑夜阴影中，只看得清那人瘦削的轮廓，白悠兮慌忙地躲到一边，为他让路。

    他并未发现白悠兮，甚至连眼角都没扫到一点，只是他经过之时，衣袂翻飞间竟满是温淡熏雅的兰香。

    “可惜的是，你却还不了我什么。”

    兰香将白悠兮引出梦境，她醒时极不舒服，肺腔里的水因为呼吸涌上耳鼻喉咙，脑袋里一阵阵尖锐如刀的刺痛，仿若无数条蛊虫正在啮噬血肉。

    白悠兮大口咳嗽，胸膛剧烈起伏，而此时，有力而温暖的手掌按住了她的不安的身子，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方便她把水都咳出来。

    少顷，白悠兮咳得有些岔气，那按在胸膛的手接过旁人递来的一块帕子，细细地替她擦拭唇边和脸颊上的水渍。

    白悠兮难受地偏过头，抓住了那只拿着帕子的手，缓缓睁眼时，见到的却是兰陵神尊的一张脸。

    那张脸好看至极，如雪刻墨漆，连带着眼睛如同一湖幽潭，额印朱红，薄唇淡淡。

    同一幅淡漠如水的表情，似是万年不变。

    神尊的手腕被白悠兮抓在手里，也不生气，只是不慌不忙地问：“你醒了，可舒服点了？”

    床上的人儿迷离着眼望着身边的师父，兰陵一身滚金纹兰的白袍湿漉一片，一处处都沾了灰色的湖底泥浆，模样甚是狼藉。

    白悠兮于是眼眶一热：“师父……”

    兰陵另一只手覆上白悠兮冰凉的手背，安抚道：“兮儿，已经没事了。”

    一旁的洛九桑从兰陵背后跳出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气鼓鼓责怪道：“师妹，你落水就落水，怎么连吱都不吱一声，要不是我和师父回来，刚巧又在走廊里看到你的披风，还以为你被魔物掳去了呢。”

    白悠兮回想着落水之前的事情，想着自己是瞒着师父偷摘兰花，不禁脸上一红，继而又想起自己似乎是不知怎么的睡了过去，正如洛九桑所言，落水时候真真是连吱都没吱一声，又觉得十分奇怪。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白悠兮觉得心中愧疚难安，洛九桑适时的抛来两个大白眼，顶着一副仿佛见到了白痴的不屑模样，鼻孔朝天道：“摘两朵花都摘不好，师妹，你的术法是河里的鱼儿教的吗？”

    兰陵脸色则凝重了几分，白悠兮本以为师父要生气，却见他皱了皱眉头，端过一碗拌红糖的姜汤，舀起一勺汤正欲喂上白悠兮的嘴，白悠兮却是“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从兰陵手里端过热腾腾的汤碗。

    “师父，我自己来就好。”说罢自己一勺勺喝了起来。

    热汤滑入腹中，白悠兮觉得舒畅许多，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房内紧闭了窗户，明黄的烛焰安安定定地燃着，香炉里熏出好闻的药草香，似是极为寻常的却可祛寒的艾草味儿。

    这厢兰陵又开口：“你体质特殊，不得多闻那兰香，若是闻的过多，轻则睡上好几天，重则长眠不醒。兮儿，你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兰陵一番话让白悠兮惊讶无比，她关注的并非自己的体质与常人相比有何不同，只是师父刚才说，自己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按照道理，此时应该凌晨好几了，这样一说，师父和师兄这几个时辰一直都陪着自己。

    若非自己一时贪欢去摘那兰花，哪会给师父和师兄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呆了这么久，都没听说过一闻花香就会睡着的……”洛九桑嘟嘟囔囔，耸了耸肩表示同情。

    兰陵说：“湖中那片兰花本是从凡界移栽来的，有凝神止息的安眠之效，兮儿你体质敏感，故而有所反应。”

    白悠兮心中不安，下床跪于兰陵膝前，抬眼对兰陵说：“是徒儿不懂事，但还是斗胆问师父讨几朵兰花，徒儿下次做什么事情再也不敢瞒着师父了。”

    兰陵点点头，将她扶起，指向床侧一束紫兰，说：“那是你方才摘到的兰花，为师施了术法，能保它们一日不败。”

    接着又转过头看着白悠兮：“明日是休息日子，将你一人留于神尊阁，为师实在不放心，不如你便随为师一同去浮屠山办事，此处便由九桑打理。”

    能跟着师父一起办事，想起来就觉得是一件挺风光的事情，白悠兮越想越兴奋，连连谢恩。

    洛九桑则拉长了小脸，为白悠兮替代了自己在师父身边的位子难过不已，不过看在白悠兮是自己新任小师妹的份上，也就咬咬牙，踮起脚拍了拍白悠兮的肩膀：“师妹，你要好好干啊。”

    白悠兮见自家师兄这么看好自己，很配合地矮了矮身子，二人击掌，算是第一次建立了师门情分。

    兰陵不多言语，吩咐白悠兮换件衣裳后便甩甩袖子出了门，洛九桑紧跟在师父屁股后头，只是临临踏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白悠兮捎了句话：“师妹啊，师父可关心你了呢！”

    白悠兮不明所以地一阵哆嗦，接着便是一个响亮的喷嚏，她抱了抱自己手臂，望见自己一身湿的不行，连忙钻到床上换衣裳去，适而念起师父的关怀，便觉得心中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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