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舍去

    当莲恩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浑沌的空间。

    周围没有声响，没有光亮，没有气息，亦没有温度，连空气都似乎凝固，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片生机灭绝后的死寂。

    而她听不到，看不见，闻不到，连皮肤毛孔都没有任何感觉，整个人就如同处在一片虚无之中。

    但她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心底反而有一种彻底放松后的安全感。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莲恩一边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一点银光忽然在眼前亮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又消失无踪。她本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下一刻，那银光却又瞬间在半空亮起，划出了更多的弧线，时断时续，愈来愈多。

    似乎有无形的引领者指挥着它们的舞动，而随着它们轻盈地闪动跳跃着，慢慢慢慢地，只见一朵巴掌大小的莲花逐渐在她面前凝化成型。

    莲花幽幽绽放，自在生长，纤长细致的花瓣无风而颤，不断有细碎光点宛如朝露从花心顺势滑下，又在脱离莲花的瞬间迅速消散在了半空中，仿佛不可思议的魔法幻象。

    莲恩睁大眼望着眼前犹如奇幻动画电影中的场面，一时不知所措。但茫然间，她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暖而熟悉的气息从莲花的花心处传来，竟让她的心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悸动。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而就在她迈步的一瞬间，那朵莲花却忽然在她眼前散开，漫天漫地的银色光点闪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身体仿佛正沉浸在温热的水流之中，阵阵暖意争先恐后地从每个毛孔钻入了她的身体。

    那状态极其怪异，却又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仿佛迷途已久的孤儿终于回到了家中。此心安处，是吾乡。

    而就在这时，她却忽然感觉到涌入身体的暖意仿佛汇成一股强大的意念，以一种汹涌澎湃的气势，直直地冲入了她灵魂最深处――

    你……终……于……回……来……了……

    “！”路宸赫然惊醒，顾不得沉痛的头，吃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抓过扔在地上湿成一团的外套，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了正响个不停的手机。

    “喂……”甫一开口，她才发现喉咙如刀割一般，正疼得火烧火燎。

    “路宝……？”李嘉然也被她干涩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嘉然。”路宸吞了几口口水，勉强道：“我没事，昨天下雨了，我淋了雨，大概有些发烧，一会儿吃了药就没事了。”

    “你怎么……”李嘉然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又想不开了？”

    “哈？”路宸的脑袋沉甸甸的，根本没听到李嘉然的话。

    “那个渣男。”李嘉然说道：“路宝你争气一点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今后要为我们的事业努力吗！？比起来男人算个P啊！”

    她声音很激动，但却充满了活力，听在耳中，路宸竟莫名感到一股力量，似乎连嗓子都没有那么疼了。

    “一小时前，我已经和S-image签了合同，这间特效公司已经是我的了，当我同意追加投资让戴夫利成立技术研发部门的时候，那家伙差点哭出来了。他哽咽地说最多五年，他就能我让拥有一间全世界最顶尖的特效公司。而且我也打听了了不少业内信息，下周回国后就要为你的第二部戏做准备了，路宝，我现在可是冲劲十足呢，我不允许我重要的合作伙伴这么没精神，尤其还是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渣男……”

    “姐妹，我知道。”路宸翻身仰躺在床上，一面抬手挡住眼睛。昨天晚上她忘记了拉窗帘，灿烂的阳光正肆无忌惮地照入室内，轻而易举就让人忘却了昨日的凄迷雨夜，“我早就走出来了，真的。只是昨天我受了点刺激，我在想，人生……到底是什么……”

    彼端有了片刻的沉默，接着，是李嘉然辨识度极高的清亮笑声：“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姐妹，人生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吗？你要知道，很多事都是无法预料无法掌握的，而我们能做的，就是面对，而且要怀着希望与勇气面对那些悲伤的、不幸的、无能为力的人与事，因为你要相信，美好的东西总会在磨难之后才降临。怀揣着希望和信念的努力奋斗，才是人生。”

    她的话像阳光照耀下的潺潺溪流，就那么轻松从容地淌进了她的心，清凉而微暖的感觉，将困扰了她大半夜的那些迷茫忧郁都洗刷了干净。

    “你果然是个优秀的编剧，嘉然，随便几句话都说的那么发人深省。”路宸笑了，努力睁大眼，透过有些刺眼的明亮阳光望向窗外的湛蓝天空，“相信我，我现在很好，我一会儿就去订机票，回国后，我要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为我们的事业努力！”

    “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李嘉然笑道：“那么，国内见。”

    “好的。”

    挂上手机，路宸闭上眼，笑容还未收起，眼泪却从眼中汩汩滑下，逐渐浸湿了枕头。

    她曾经是所有人眼中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得到了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可是面对着那个残忍的男人，她却宁愿选择死亡来求得解脱。

    而这个选择的背后，那些难以舍弃的人与事，与那些已知的未知的猜测怀疑，都可以随着这一场迟到了一世人生的哭泣，一并舍去了。

    请原谅她的胆小与自私。

    ―

    向帮她开门的门卫致谢后，路宸拉着行李，走出了酒店。

    她边走边给路凝发了微信，把航班号与抵达时间告诉了妹妹，想来那小东西看到后，一定会高兴地不得了。

    想到这儿，路宸微笑了起来，独自旅行了一段时间之后，踏上归途的感觉原来如此温暖美好。而想到李嘉然所描述的她将面临的忙碌与挑战，更隐隐勾起了她骨子里的斗志，想必回国后的新生活，一定会精彩而有意义。

    在亮起红灯的路口处路宸停下了脚步，红灯的时间很短，但即使如此，她修长美好的身段与微微带笑的甜美脸孔仍如同一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绿灯亮起后，她很快地跑过路口，走进了通向地铁站的地下通道入口。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本应通过路口的GMC房车，却不知为何突然紧急刹车，硬生生停在了路边，吓坏了不少行人。

    随后车门被推开，一个小身体挣扎地就要下车，肉肉的小手正指向某个方向，伴随着娇嫩嫩地哭叫声――“妈妈……妈妈……我看到妈妈了，她在那里……”

    一个保镖模样的男子迅速下车，四处看了看，尤其是那只小手指向的地下通道的方向，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片刻后他回到车前，微微摇了摇头。

    车中除了司机和两个白人助理外，还坐着一大三小四个东方人，收到保镖的回复，东方女人略有些不耐烦地看向那个哭泣的宝宝，“Lion，你看错了，那不是你妈妈！”

    “呜呜……”二岁左右的亚裔宝宝有一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小小脸庞，此刻满脸泪水的模样让人无比心疼。听到女人的话，他扑进了身旁一个没有表情的小男孩怀里，“Leo……我看到了，我看到妈妈了……呜呜……我要妈妈……”

    小男孩的五官帅气分明，虽然年幼，却天生有种冷峻气质。他伸出两条小手臂，把弟弟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动作温柔。他一言不发，只是看了东方女人一眼，明明还是张孩子的脸，但眼神中的冷漠却让女子有些心颤。

    女子有些头疼，无奈地道：“sorry，Leo，但是莲恩已经……真的是Lion看错了。”

    “Leo，Lion就是看错了，我妈妈说的没错！”女人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东方女孩，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莲恩姑姑已经不在了，你们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呜呜……Tricia你胡说！”Lion哭叫着，“我要妈妈，妈妈……”

    “妈！”Tricia不耐烦地转头，看向了东方女人。

    女人揉揉额角，示意司机开车，“Tricia说的没错，Leo、Lion你们都要坚强点，Lion别再哭了，一会儿你爸爸看到了会难受的。”

    这个女人是莲恩的大嫂Sarah Wang，近半年来，因莲恩去世而沦为世界上最不幸小兄弟的Leo和Lion就由她和莲恩的父母照料。为了躲开记者，这段时间里她和公婆都带着孩子住在她芝加哥的娘家，不过虽然他们照顾的很小心，但母亲去世父亲失踪，却让两个孩子似乎一下子成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让他们天生就比别的孩子敏锐聪慧，但也因此，他们也变得极难接近。

    直到霍栖海终于露面，并通知他们把孩子送回纽约，公婆与丈夫才终于松了口气。

    想起公婆丈夫在与两个孩子道别时溢于言表的不舍与担忧，莎拉不由得对莲恩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那个命运女神的宠儿拥有的实在太多太让人妒忌，尤其她的早逝更让她美貌永驻，成为了传奇般的存在。有时她也会好奇地猜测着莲恩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人，竟能生出莲恩这般美貌的女儿，但在家里，莲恩的身世却一直是个禁忌，如果不是有天丈夫说漏嘴，恐怕她都不会知道。

    “Tricia。”莎拉说道：“Leo和Lion永远都是你的表弟，即使你们不在一个城市，也要时常保持联系，明白吗？”

    Tricia点点头，神态很自信：“妈妈，我不会输给Maggie 的。”

    GMC平稳而快速地向曼哈顿大街的纵横总部驶去，技术高超的司机在保镖的指示下很快驶入了地下停车场，由于保密严格，狗仔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保镖仍尽责地检查了一番，才拨打了手机。

    数分钟后，一架电梯门打开，高大的黑发亚裔男子在几名助理的簇拥下，出现在停车场。媒体一直盛传莲恩之死对他的打击如何如何之大，而他丢下了事业与儿子，独自消失在人前的举动也让这段公认的爱情童话多了一个悲剧的尾声。在近半年后的现在，他终于露面了，而他现身人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个儿子接回了身边。

    “爸爸……”一直抓着哥哥的Lion立刻迈开两条短胖的小腿，向已半年不见的父亲跑了过去。

    男子蹲下-身，将迷途幼崽般的小儿子搂在怀里。Lion扑进他怀里，抬起头，一双宝石般清透美丽的大眼睛望着他，问道：“爸爸，妈妈呢……”

    望着那双与莲恩极其相似、却被泪水浸染的黑眸，霍栖海削瘦冷峻的脸孔露出了一丝温柔，声音亦然：“妈妈……不在纽约，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么我还能见到妈妈吗？”Lion的黑眸中又涌出了泪水，“Tricia和Sarah舅妈都说我永远也见不到妈妈了……爸爸，我要妈妈……”

    听到Lion的话，霍栖海看了莎拉和Tricia一眼，他的冷厉眼神与Leo不可同日而语，莎拉明显瑟缩了一下，而Tricia也不敢再说话了。

    Leo也跑了过来，小手抓住他的袖子，“爸爸，Lion说他看到妈妈了。”

    “Hale，那只是一个黑发女人的背影，是Lion看错了。”莎拉立即说道。

    “不，那就是妈妈。”Lion着急地说道：“我叫妈妈，但是妈妈却不理我，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她了？爸爸，什么是永远？”

    霍栖海低下头，眼前的那双眼眸，实在太像莲恩。但莲恩却从不肯在他面前掉下一滴泪，除了最后一刻。霍栖海想着，低下头轻轻吻去小儿子眼中的泪水，一面伸手搂过Leo，把两个儿子都抱了起来，“Lion，大人所说的永远，只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爸爸，真的吗？”Lion的小肉手扒住他的脖子，认真地问着。

    Leo也紧张地望着他：“爸爸，那我们还能见到妈妈对不对？”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依次吻着两个儿子，向电梯走去。怀中的这对宝贝是莲恩留给他的，两人之间最牢固最紧密的联系，也是莲恩不管怎么武装，都放不下的牵挂。

    他看着两个孩子，Leo是他的翻版，而Lion则太像莲恩。望着小儿子充满期待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因沾着泪水而更显浓黑，他不由得想起了最后一刻莲恩那充满报复性快意的绝美笑容，胸口处突然升起了一阵熟悉的疼痛，那微微抽动着的节奏悠长绵密，似已轮回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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