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戏份结束

    充斥着歌剧气势的旋律回荡在静谧的空间中，洪亮高亢的女声将每一个音节都拉得几乎触碰到天堂，但最终透出的却是死亡的悲伤与凄美。

    在距离天堂最近的一刻坠落，是种怎么样的心情呢？

    夏嫣抬起眼，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江澄的眼眸温暖一如往昔，只可惜，已经不属于她了。

    “夏嫣。”江澄望着她，眼中的担忧诚挚而恳切，“我一直在找你，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夏嫣穿着一条黑白千鸟纹薄呢连身裙，脚上是一双橙色过膝长靴，她依然优雅温婉，但脸色却有些憔悴。

    “我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思考了我们的未来。”夏嫣的声音仍很清脆动听，语气却平静地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而她的眼神也同样平静地有几分超然，“我们认识六年了，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决定携手一生，江澄，这段时光，我很快乐。”她转头看向了窗外，后期这个镜头会剪接上一幅飘雪的浪漫街景，但此刻她眼中看到的只是片场内走动的人员。

    《爱在初雪时》中，路宸最重要的一段戏份――夏嫣向江澄提出分手的剧情，开始了。

    在一家布置温馨的咖啡屋里，灯光摄影收音都静静地工作着，全景摄影机缓缓运转着，另一台高清数码机则捕捉着两人的表情特写，郑导站在一旁，紧盯着荧幕中的两人。李嘉然站在一旁，忧伤的歌声正从她手上的手机里传出。这场戏很需要演员的情绪，李嘉然特意下载了一些旋律忧伤的歌曲，来辅助调动情绪。

    苏劲尧望着对面的路宸，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忧伤得能让人自杀的旋律的魔力，今天的路宸的确有些不同寻常。虽然这个背景不俗的女人从来没有寻常过，但此刻的她却明显有些不一样，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气场，让他看着，竟不由自主感受到了江澄面对着曾爱过又辜负的夏嫣时，那种愧疚而无奈的心情。

    夏嫣看着江澄，静静道：“我本来以为和我在一起的你也是快乐的，但是直到看到你望着杨羽曼和小初冬的眼神，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满足。你从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说话间深深的酒窝仍不时闪现，但此刻却盛满了苦涩。

    “夏嫣！”江澄握住了她的手，却无言以对。

    夏嫣望着他惶急的模样，慢慢地笑了，但眉梢眼底却仍尽染伤悲，“还记得吗？那时候在查尔斯河畔，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说你经常都会做一个梦，梦中你一直往前走，却总觉得自己似乎丢掉了重要的东西，但每次回过头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慢慢拉大，但笑意却始终无法漫进眼眸，“你丢掉的，是你的心。”

    江澄放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已攥握成拳，颤抖间青筋隐现。爱与责任，情感与理智，过去与现在，他同样在煎熬中挣扎摇摆，但除他自己，却怪不得任何一人。

    “我们的婚约，就此算了吧。”

    清脆的声音坚定地响起，江澄震惊地抬起头，夏嫣仍望着他微笑，他却从不知道原来笑容竟也会让人感觉如此心碎。

    “夏嫣……”江澄想说什么，神色平静如水的女子却抽出手，纤长的手指点住了他的唇，阻住了他未出口的话。“别说抱歉，我不需要。杨羽曼与小初冬更需要你，这是我选择放手的惟一理由。”她仍然微笑着，但周身却有无形的忧伤如水一般流动，让人轻而易举就感受到了她正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中。

    镜头外的郑导看的双眼放光，夏嫣这个角色对路宸来说算得上本色演出，而路宸进组以来状态一直很稳定，再加上超强的镜头感，即使路宸演技平常，也不会给人生硬违和的感觉。对一个初次演戏的新人来说，已经是极其出色的表现了，但郑导却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还能在表演上带来惊喜，上次那场精彩的两女摊牌还可以说是王佳沁演技爆-发带动了路宸，但这次，却显然是路宸自己进入了角色心理。夏嫣彻骨的悲凉与义无反顾的决然，透过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表露而出，都如此真实而牵动人心。

    李嘉然眼底亦有波动，眼前的一幕和她第一次见到路宸的场面何其相似，但那时正在经历分手的路宸，情绪都没有此刻演戏时来得有感染力，路宸大概还没有忘记她那个没眼光的前男友吧。李嘉然想着，神色间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夏嫣。”江澄再度握住了她的手，“我最不想做的，就是伤害你。”

    “但你也从没真正爱过我。在你心里，夏日嫣然的阳光，怎么比得上冬日初雪的温柔。”夏嫣轻笑，神态却渐渐云淡风轻，她看着他，眼眸逐渐恢复了坚定：“江澄，别骗我，也别再勉强自己，至少给我们这几年相处一些起码的诚意。”

    江澄不再说话了，他低下头，肩膀微颤，半晌后他抬起头，眼眸深处闪动着愧疚与感激的光芒。让郑导看得不住点头，近两个月的学习，又有功底扎实的王佳沁与潜力惊人的路宸所带来的无形压力，苏劲尧似乎也渐渐磨出了点样子。

    “夏嫣，至少答应我一件事。”江澄道：“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你一定要过得好，这样我才会安心。”

    听到他的话，夏嫣忽然笑了，甜美的笑容犹如花般在泪水中绽放，忧伤的画面瞬间注入了一抹亮色，“江澄，世界上没有谁真离不开谁，每个人都能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你不用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从此刻起，我的人生已与你无关。”她此刻的笑容平和，语声从容，眼眸深处却仍有泪光闪动，整张脸孔显现出了一种脆弱又坚定的矛盾美感，无比美丽耀眼。

    李嘉然眼眸微微动了动，她在心中勾勒了无数遍的画面，终于在眼前化为现实，她感觉到心底阵阵思潮起伏，是梦想逐渐成型时带来的无法形容的满足与喜悦。

    “卡――！”的一声，片场的气氛立时为之一松，郑导的声音响起：“非常好，过了！”

    欢呼声立刻响起，这段戏并不容易，众人都做好了死磕一宿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只彩排了一遍，正式开拍后就一次PASS了，超常的进度让所有人都感觉兴奋。

    “小苏，路宝，辛苦了。”李嘉然上前，笑道。

    苏劲尧有些受宠若惊，讷讷无言，路宸挑了挑眉，绽出了一个微笑，忧伤不再，却仍有几分恍惚。

    “路宝，保持住这种情绪。”李嘉然提醒道：“你马上就要开始下一条了。”

    路宸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本的计划是只要这场戏不拍到天亮，就紧跟着拍摄下一场――与江澄分手后，夏嫣一个人在夜晚的街道上茫然独行。而这也是路宸在《爱在初雪时》中，最后的一场戏。

    ~

    片场不远处就是B市著名的商业街，剧组早已与管理处和商铺业主商量妥当，因此很快就将之前看好的街道隔离了出来，迅速布置起来。

    为了配合剧中设计的冬季时间，路宸披上了一件Max Mara的白色双排扣大衣与Hermes深沙色印花长围巾，她的鼻子与脸颊已被化成了略微冻红的样子，造型师站在一旁，正把她的半长发弄成蓬松而稍显凌乱的效果。不远处工作人员已用人造雪花将街道妆点成一片银白。此刻虽已近午夜，但商业街仍很热闹，不少顾客和商户都在边线外好奇地看着。

    “这段戏要把头脑放空，什么都不要想，表情可以茫然一些，但又不能完全茫然，然后很慢地走过来。”郑导对路宸说道。这种类似MV的表演对路宸来说没什么难度，美感方面更不用他多说，因此他只简单地叮嘱了几句，就走到了摄影机后。

    路宸确认好站位，旁边的工作人员将喷雪机对好角度，在郑导一声开始后，人造雪花喷薄而出，深秋的热闹街道立时变成了寂静的飘雪冬夜。

    白色的呼吸，宣告冬天的来临。

    穿着白衣的女人先是抬起头，有些茫然看着雪花在眼前飘落，细碎的雪花洒在女子发上肩上，但女子眼神空茫，明亮的眼眸中不经意滑过一丝脆弱无助，却稍纵即逝。

    接着，她慢慢地，在飘雪中行走了起来。

    “哇……”不时有压低的惊呼声从旁观的人群中响起，但很快又归于安静。

    修长的身影以一种无法形容的优美步伐缓慢前行，天地间似乎陷入了一片寂静，片片雪花轻舞飞扬，更映衬的那道独行的身影风姿难言。

    仿佛风过处枝头随之轻舞摇曳的花叶，不胜风力，扶风飘落时的曼妙悠然；仿佛雨落清池，沥沥雨声中，亭亭莲花次第颤动间的荏弱怜人；而花木难言，雨打风吹也自凭他去，只是于无声处却令人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夺魂之美。

    围观的路人都不禁惊了，他们从来不知道，只是一个女人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竟会散发出如此引人着迷的魅力。

    六年前，巴黎凡尔赛宫镜厅，全球最著名的婚纱品牌“Vera Wang ”在此举行了一场婚纱发布会，在模特展示了二十几套奢华婚纱之后，发布会也来到了尾声，为其走闭场的模特是与设计师同为华裔，出道不久却势头极猛的T台新人Lane .Lin，而当莲恩身着经典大拖尾婚纱出场的刹那，整座镜厅静到极致，全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耀眼的身影所吸引。

    T台之上，白色的身影轻盈而精准地踩着节拍，竟似已与悠扬神圣的背景音乐化为了一体，时间似乎亦放慢了脚步，只愿将此刻永远留驻。优雅、高贵、神秘、诱-惑，所能想象出的关于女性的所有魅力都在她行走间一一流泻而出，那种美丽，竟已不似人间所有。

    当莲恩折返时，全场灯光全暗，只余一道光柱追随在那道耀眼的身影上，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光柱伴着她的步伐行到T台尽头，美丽的身影却有了片刻的停顿，放大在幕布上的优雅剪影轻轻地动了动，似乎那颗高贵的头颅向众人轻侧，露出了一个留恋的微笑后，才告别人间，回到了凝结着人类心底深处所有向往的那片净土。

    镜厅依然一片寂静，这时欢快的终曲响起，灯光全亮，所有模特排队出场谢幕，观众们一面鼓掌一面准备再次欣赏下莲恩优雅出尘的风姿，但直到最后一位模特走入后台，都没有看到那道令人惊艳的身影，看客们正有些诧异，却看到设计师王薇薇拉着莲恩的手一同走出，向观众微笑致谢。

    而此时，雷霆般的掌声立刻响彻全场。

    “当时我第一眼看到Lane，我就对自己说，就是她了，我的礼服似乎就是为她而存在，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把主婚纱给了她。”发布会后，王薇薇笑着对记者说道，“试衣时我们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从早到晚，非常繁琐辛苦，但Lane却一直保持着最专业的态度，还有笑容，她让我相信我只需把一切交给她，她就一定会完成得很好，但结果却仍超出了我的意料，她太棒太出色了。”

    “她的台步无以伦比，就像是艺术。”观秀的《RUNWAY》法国版主编言谈间同样对新人莲恩赞叹不已，当然秀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忘记那道纯白身影所带来的惊艳。“每位天生的超模，职业生涯中都会造就许多传奇时刻。我想这个晚上，会是日后时尚界谈论Lane Lin时，一个必然不会被忽略的话题。”

    这场“Vera Wang”镜厅发布会被誉为当年时尚界质量最高最成功的发布会之一，而这个黑发黑眸的16岁亚裔新秀也凭此役奠定了超模接棒的地位，在出道第二年就迈进了MDC TOP50榜单的第三位，秀约、代言、封面邀请雪片般纷至沓来，而无数模特都争相观摩这段走秀，试图模仿莲恩行走间那种独特的风姿。毫不夸张的说，那年的时尚界，似乎只能看到莲恩一个人的光芒。

    两年后，莲恩的名字传回国内，记者将这场镜厅发布会做为了莲恩的代表作，并为这段被T台界称为“LanWalk”的台步翻译了一个优美的中文名称“步步生莲”。

    可在莲恩事业的巅峰时刻，突然曝光的恋情却让她从一个前途看好的模特变成了被媒体追逐的公众明星。而后扑朔的恋情与降生的孩子，都让她的重心逐渐从模特事业上转移，在她成为了世人眼中最幸福女人的时候，很多时尚界人士都深感遗憾：随着莲恩结婚淡出，步步生莲也在T台上凋零。

    但谁都不会想到，因为莲恩意外去世而正式成为T台传奇的“LanWalk”，竟会在一个平常的夜晚，重现人前。

    当然无论是剧组人员还是围观人群都不可能知道路宸走姿的来历，更不会把没有灯光美衣妆容T台的街道与时尚奢华的秀场联系起来，他们只是被这道白色身影展露出的优美风姿所吸引，即使面对工作人员的阻止，很多人仍忍不住拿出手机，追逐起那道修长曼妙的美丽身影。

    被隔离出的街道并不长，只有500米左右，路宸来回走了两遍，大概十几分钟就完成了拍摄。当听到郑导说“卡”的时候，她微微一愣，竟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

    直到李嘉然走上来，轻轻拥住她，她才恍然回神，大脑从一片虚无中回到了现实。

    “路宝，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最美的夏嫣。”她轻声说道。

    路宸回拥了李嘉然一下，很多心情无需用语言表达。她松开手，笑看着眼前相处了半个多月的工作伙伴们，一一颔首微笑，她进组最晚，也离开最早，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她很感激这段经历，让她度过了重生后最茫然的阶段。

    “路宸，你的表现很出色，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郑导走上前，微笑着说道。

    “也谢谢您对我的指点，这段时间让您费心了。”路宸微笑，郑导是个脾气温和没什么架子的好人，剧组能有如此舒适的氛围，他功不可没。

    “今天太晚了，等这剧全拍完了，一起吃个饭吧。”郑导说道，他也很喜欢这个得天独厚却仍谦逊认真的美丽女孩。只是考虑到路宸的家世背景，“希望有机会再合作”这句话在他嘴边盘旋良久，却仍没有说出口。

    “好的。”路宸笑着答应了下来。

    时间已经太晚了，剧组人员麻利的收工下班，路宸卸了妆换了衣服，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李嘉然笑意盈盈的脸庞。

    “如果还撑得住的话，一起喝一杯如何？”她顿了顿，又道：“就当为你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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