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辽东的另一面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九爪猫字数:4258更新时间:24/09/21 13:52:29
    上一章:第536章 平定叛乱和大清洗的

    郑孝章运筹帷幄,大力启用一批归正的叛乱者去干脏活,如马和东的谋士张建忠的儿子张石落,原保安局从事金水溶。,。

    宋梦龙和李红水早在李茂西征前就得到李茂的亲自召见,李茂和他们推心置腹地谈了次话,打消了二人的顾虑,取得了二人的诚心效忠。

    李茂要二人在自己走后密切关注“有心人”的动向,虽然李茂没有点明这位“有心人”是谁,二人却是心知肚明,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上,对辽东的人事变动十分敏感,他们已经窥出端倪了。

    果然,李茂走后不久,马和东就跳了出来,二人在深深佩服李茂的先见之明时,也权衡着利弊,他们密切地关注着马和东的一举一动,当马和东率领他的“五万雄师”兵锋指向归州时,宋梦龙和李红水判定其必败无疑。

    归州是李茂的心脏,但这颗心脏被李茂一分为二,龟甲山镇和归州互不统属,是完全**的两个系统,即便自己愿意跟着马和东胡闹,也啃不下龟甲山镇,区区一个归州不值钱即便是侥幸打下了龟甲山镇,也只是重创李茂,充其量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马和东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就应该集中所有力量去打辽东城,辽东城虽然险峻,但用两万人的尸体去垒也能垒出生门,夺了辽东城,便是斩了李茂的头颅,届时汇聚在他麾下的可就不仅仅是两万人了,而是十万,二十万,五十万是整个辽东

    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还造什么反,等死吧。

    因此不管金水溶如何吐沫乱溅,二人也不为所动,金水溶说自己出身“黑凤头”,却一股子狂狷书生的酸腐,都哪跟哪了,还拿国家大义来说事东征渤海,金梯邕大元帅病逝,他们获准扶灵归国,留在新罗近一个月,却又全体返回,还中间发生了什么,你金水溶不晓得打听打听吗不是他们不爱新罗,是新罗不要他们了,不管是金重熙还是金秀宗,谁都不待见他们。连这一点都弄不明白,这个人的见识可见一斑,就这等见识还跑来策反他们,不是逗猴玩吗

    可笑之极。

    宋梦龙和李红水决定将计就计摆马和东一道,不过还没等他二位动手,人家的亲侄子就先上手了,二话不说软肋上就来一刀,那叫个痛快自己若不补上几刀,简直对不起马雄安的这份豪情壮志。

    于是马和东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无法收拾。

    金水溶倒也有骨气,竟跑来当面斥责二人背信,宋梦龙冷笑着将其扣押,李红水本欲一刀杀了,为死去的金梯邕保存名节, 糖金梯邕归顺李茂的目的何在,相信李茂心里是有数的,他的死不明不白,相信跟李茂的亲军右厢脱不了干系,不过金梯邕能有这个解决也算不错了,死的壮烈,死后极尽哀荣。

    杀了金水溶,反倒让李茂生疑,不如留着他一条狗命,倒显得自家光明磊落。

    郑孝章和金水溶谈了一夜,第二天,金水溶就答应加入内保处,充当郑孝章的助手,他很快就在众多杀人不眨眼的内保处“金刚”“铁汉”中脱引而出。以手段阴狠、酷烈,滥杀无辜心理没负担著称。

    大屠杀在辽东各州县和部局中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滚滚人头让辽东的每个人在心底刻上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名字:“黑虞侯”。

    “黑虞侯”的作战半径在逐步扩展,很快就烧到了军中,怨恨在迅速淤积,李茂严厉地批评了郑孝章,责令其停职反省,而将张石落和金水溶推到前面打头阵。

    张石落、金水溶对这份信任感激涕零,兢兢业业,不畏艰难,做的十分出色。

    所有的设计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尽在掌握中,李茂已经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这本应该是个令人高兴的时刻,李茂的心情却一潭死水,忽然变得很坏很坏,马和东说的不错,自己是张好了口袋等着他来钻,否则哪会如此轻易地就击溃他。

    一年前在丰乐驿遇刺后,内保处很快查证刺杀事件跟马和东有牵连,他要常木仓刀下留人,自己好好跟马和东谈谈,让他悬崖勒马,多年的老兄弟还是不动刀子的好。

    结果却是他临时变卦,高举轻放,不痛不痒地敲打了一下马和东,哄着他向反叛的路上滑去,从那时起,他就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专等着马和东们跳起来,钻进来,然后将他们和他们的同情者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自己的心机是太深了,用心太狠了,马和东有今日之败这并不奇怪,因为自始自终他都没能走出自己为他画的那个圈。

    这恰如孙猴子和如来佛,孙猴子再大的本事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等玩弄够了,只需把手一攥,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自己虽然大获全胜,却为何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辽东军政界林立的山头不应该整肃一下嘛,这个道理连大大咧咧的秦墨都能看的明白,足见问题之严重前有马和东见死不救,后有桑容、祝九、高苏据地为雄,再有宋梦龙、李红水、雪碧华、薛家将跟自己离心离德,甚至被自己倚以股肱的四部八总管,又有多少人对自己阳奉阴违,拿着自己赋予他们的权力明里暗里对抗自己

    是到了搞一次大扫除的时候了,趁着他们羽翼未丰把他们打下去,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不是害他们,这是在保护他们,等到他们自以为羽翼丰满可以一战的时候,彼此就都没了退路。马和东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这种做法自然称不上光明磊落,但自古玩弄权术又有几个是光明正大的,光明正大的都死绝了,活着的莫不是双手沾满鲜血。

    可自己的心境为何还如此苍凉呢,因为马和东的那番话

    在回辽东城的路上,李茂脱离大队,换成便装,离开驿道,走进乡村。离开驿道仅仅四五里地,景象就完全是另一个天地。

    如果说驿道两旁和城镇里的辽东是一个欣欣向荣、勃勃生机、开明,充满了光明和希望的辽东,那么离开驿道四五里的辽东则又是另一幅景象,这个辽东黑暗而荒蛮。

    举目看不到一间像样的房舍,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的百姓动物般蹲守在他们的地穴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衣不遮体,严重营养不良,他们的“家”中没有桌椅,没有锅灶,连一只碗一双筷子都凑不齐,终年靠喝草根、野菜过活,因为缺粮少衣没药,七八成的幼儿是挺不过第一个冬天的。

    在这些精神萎靡的人形木偶身上看不到任何的前途和希望,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辽东,无比绝望的辽东。

    李茂手脚冰冷,嘴唇发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治下竟会有这样的绝对贫穷。

    一路走去,他是越走心越寒,他看到的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普遍存在的贫穷。

    他好几次停住马问秦墨:“这是王化之地吗,你们确信这些不是蛮人聚居的村落,蛮人多少吃懒做,不会经营,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我大唐的百姓竟会如此困窘不是说我们这个民族是最勤劳朴实的吗,他们明明拥有大片大片的土地难道是我的税征的很高吗我的税收的不算高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墨捏捏鼻子,笑道:“文总管总理地方,比我熟悉,让他说说吧。”

    文书丞无力地瞪了秦墨一眼,先叹息一声,说道:“这里不是化外之地,都是州县属地,是我无能,把他们从胡尘中拯救出来这么多年了,却还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我请求处分,做个县令就好,做总管我实在力有不逮。”

    李茂烦躁地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原因我要原因,原因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困窘,为何以前没人告诉我”

    文书丞望了眼秦墨,后者示以鼓励的目光。文书丞咬了咬牙说道:“原因只有一个,这些年因为不停地对外征战,百姓军民都得不到休息,这才导致了经济残破,民生困顿。”秦墨喝道:“胡说,这两年打仗是不假,可我们一直在打胜仗,打破了点坛坛罐罐,我们又得到多少好处,新罗国和渤海国每年进贡给我们多少好东西,都被你一人私吞了吗”

    被秦墨这么一激,文书丞反倒放开了,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李茂:“不错这些年是打了不少胜仗,得了很多东西,可这些东西要养军,要养熟人,分一分,摊一摊,杯水车薪,绝大部分人还是顾不上的。辽东的城镇和驿道两边是繁荣的,这份繁荣是靠军队挣来的。”

    在辽东,附属于官府和军队的百姓被称之为“熟人”,除此之外都被称为“生民”。

    “整个辽东现有户口十五万三千户,人口四十八万八千人,这些是编户,就是向官府缴税的民户。要供养三万九千八百名士卒和七千三百名官吏。差不多十个人供养一个,约五个劳动力供养一个。因为常年征战,健壮的年轻人都在军中,每户只有一个或两个壮劳力,本来在家种田也勉强能混日子,却因为常常打仗而要他们服徭役,背井离乡,田没人种,赋税却并没有减少,日子只能越过越穷,许多从山林里走出来的皈依者又返回森林,减人不减税,更多人的选择逃荒或重回森林,若壮劳力不幸战死或病死,孤儿寡母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说到这文书丞双目噙泪:“现在的日子已经穷困到了极致,生的起养不起,六七成的幼儿过不了第一个冬天,许多地方孩子一出生就让父母掐死、溺死或弃之荒郊野外,还有些人因为吃不饱,身体虚,那个方面提不起兴趣,索性连孩子都弄不出来了。”

    秦墨哈哈笑了起来,李茂也跟着苦笑了一声。

    文书丞继续说:“这两年我们是靠掠夺、盐铁专卖、军屯才勉强维持,但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军屯流于形式,人穷到了极点,连盐也吃不起,铁盐专卖的利润也在下滑,加之幽州方面的封锁,我们实际只能靠与淄青的贸易利润和渤海、新罗两国的供奉过日子,这是远远不够的。”

    秦墨道:“文总管危言耸听了,我看城镇和驿道两侧还是欣欣向荣的嘛,他们还能吃肉,还有锦衣穿,小日子过的不错嘛。”

    文书丞苦笑道:“这个我说过,他们是熟人,东西不够,所有只能先顾他们。”怕李茂不理解,又进一步解释道:“不是我们要在人头上贴标签,实在是没办法的事。东西就那么多,平均分配的话,大家都吃不饱,都要骂娘,只好分个亲疏,熟人先吃饱,生民饿肚子,城镇、驿道两边居住的都是熟人,各级官府官吏和军队亲属,为了稳定官心军心,也只能先照顾他们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李茂平静地问:“这个比例大约多少,有多少人顾不上温饱。”

    文书丞道:“熟人和生民的比例大约是三比七。”

    秦墨道:“老文,别说兄弟揭你老底,哪有三七,二八差不多,有的州,恐怕是一九,十个人中有九个是半饥不饱地熬着呢。”

    文书丞被揭了老底,非但不恼,反而高兴,他一直想向李茂进言,却又没这胆量,拉了秦墨一起,秦墨明明是答应了,一张嘴却把他推出去直接面对李茂,闹的他好不尴尬。

    秦墨这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呢,不愧是李茂的好兄弟,果然是知道李茂的脾气。文书丞讪讪地笑了笑:“我记错了,我的错。我这个总管很不称职。”

    秦墨道:“你别大包大揽,我知道错不在你,错在他们太懒了,辽东大片大片的好地无人耕种,肥的流油,为何有人吃饱穿暖,有人难顾三餐,哈哈。”

    李茂眉头紧锁,对文书丞道:“你准备一下,回辽东城后我们一起捋一捋,现阶段辽东的经济状态究竟怎样,是何原因,有何补救措施,务必要搞清楚。”

    秦墨道:“休要怪我多嘴,摆脱贫困让人吃饱饭,不必什么锦囊妙计,忍住三年不对外用兵,就缓过劲来了,今日的困窘,根子在你穷兵黩武,还真怨不得别人。”

    文书丞听了这话心里痛快,这样一句话,在辽东也只有秦墨敢当面跟李茂这么说,换做旁人,难免不让李茂生疑,这几年他走的太顺,骄傲之气渐长,已经不大能听得进别人的劝谏了。像这样刺耳的忠谏,心机深的如郑孝章、常木仓是打死也不会说的,马和东用了另一种方式向李茂进言,他本人失败了,但进言却成功了,李茂终于离开城镇和驿道,走进被遗忘的乡村,看到了辽东的另一面。

    文书丞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劝谏李茂,但琢磨再三还是没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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