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平湖影视城大秦宫景区，秦始皇第九千八百五十六次登基现场。

    殿前广场金灿灿斧钺林立，幡幢旌旗迎风飘拂，身着玄鸟黑袍的始皇帝率领文武百官设坛祭天，四周上千游客饶有兴致地围观表演。

    可惜一大早天气就不好，黑云压得很低，还起风了。

    起风也得登基，平湖影视城不但是亚洲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也是4A旅游景区，游客们不能白来，檐牙高啄的大秦宫建成十五年来，留着大胡子的秦始皇每天固定时间登基三次，比原装的在位时间还长。

    今天上午始皇帝一如既往地充满激情，嗓音高亢字正腔圆：“呜呼，苍苍者天，必佑忠诚……”

    杨树身穿镶金边的乌黑铁甲，腰挎吴钩手持金戟，漠然肃立在大秦宫玉阶之上，用鼻音跟着秦始皇的语调胡乱哼唱：“呜呼，大风起兮那个云飞扬哎，哎喽喂……”

    他是影视城里的龙套演员，在大秦宫的工作是饰演殿前金甲武士，每天三次杵在这一动不动就行了。

    因为站位比较高，往左能看到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宋城牌楼，他在那边也有工作。

    武大郎挑着担子，一天数次在街上遭遇打死老虎戴着大红花骑马游街的武松兄弟。

    “那……那是我家兄弟……”

    杨树饰演围观的街坊青年甲，这时候有一句台词，要对着武大郎指着武松难以置信地问：“三寸丁，你说这打虎英雄武松是你家兄弟？！”

    这是他从事演员工作三年来唯一的一句台词，导演说他一米八多的高个子站在武大郎身边能突显三寸丁的矮。

    “是，”武大郎声泪俱下：“他正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

    这时武松被吸引过来，猛然下马与大郎凝视，然后热泪纵横跪下连磕几个头：“大哥……”

    围观游客热烈鼓掌大受感动，杨树也跟着一脸惊奇，虽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但表演仍一丝不苟有始有终。

    所以作为龙套也不乏可贵的专业精神，等会这边的登基大典结束，他就得换身服装赶过去宋城，如同穿越般从秦朝跨入宋朝。

    类似的真人表演很多，夜里大剧院还有万古风情大型歌舞，一切日复一日无限循环，时空仿佛凝滞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内。

    影视城顺利运营需要上千名专业演职人员以及相对稳定的群演，杨树就是其中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另外因为胆子大身手好，他在这些固定角色之外也接影视剧组的武师工作，骑马射箭飞檐走壁跳楼被打死什么都能干。

    然而再怎么努力都难以发展，三年也没改变只有一句台词的惨谈演艺生涯。

    秦始皇仍在朗诵祭天文，杨树却没心思再哼反贼刘邦的大风歌，望着影视城的重檐叠瓦有些出神。

    “汉唐一河之隔，白金汉宫挨着白宫，站在明清皇宫的紫禁之巅可以遥望埃菲尔铁塔，这地方实在是荒诞而魔幻。

    然而更魔幻的是我，一个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学生，竟然一夜之间成了这里的一名龙套演员。”

    记得梁朝伟在某个访谈里说过，参演一部作品等于代入了一段人生，经历多了容易少年老成。

    目前为止杨树已跑了不少影视剧的龙套，但只能算旁观人生，像梁影帝那样代入不同人生始终只是他的梦想。

    “谁能想到一个梦想着代入他人人生的人，有朝一日自己的人生却先被别人给代入了呢？”

    “我真的啥也没干，”杨树到现在还有些想不通：“简直太意外了，昨天晚上我还是电影学院导演系大三学生杨树，半夜躺在宿舍床上高高兴兴玩了会手机游戏，没想到今早醒来就已经变成了平湖影视城里跑龙套的杨树。”

    听起来有点复杂，其实很简单，就在今天早上、几个小时之前，某电影学院导演系大三学生杨树穿越了，穿成在平湖电影城里跑龙套的杨树。

    “更匪夷所思的是，我与这个龙套杨树十八岁之前有着几乎相同的人生，出生在同一座江南小镇，有同样的亲朋好友和艺术梦想。”

    乍一看仿佛是自己穿了自己，有点像重生，不过杨树很快明白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这里是与原世界非常类似的平行世界，两人应该是同位体，虽然都是杨树，但两棵树长在不同的世界里，发育得有点不一样。

    他们的命运不完全一样，两人都立志搞影视，但却点了不同的才艺树。

    一个想当导演，为了理想从初中开始就学习戏剧理论，大量观摩影视，博闻强记侧重于内容创作。

    一个则想当演员，最好能成为动作明星，于是学习表演技巧之外，还十年如一日遍访名师打熬筋骨，练成了一身上窜下跳的本事。

    因为不同的选择，十八岁高考结束他们的人生道路彻底分岔，一个考上了电影学院导演系去读书了，一个没考上表演系出来打工，成了影视城里的一名龙套演员。

    “现在平白无故把我从一名准导演穿成了龙套，等于从影视业的前几排穿到了最后一排，也太荒唐草率了。”

    还能穿回去吗？

    或者演出结束回宿舍再高高兴兴玩会手机游戏？

    这想法太不严肃，视穿越如儿戏，没有操作意义。

    杨树心情不大好：“未来该怎么办？”

    从穿越之初的震惊中缓过劲后，几小时来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在影视城混群演三年毫无发展，还有必要继续混下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虽然名字叫杨树，但不能真在一棵树上吊死。

    新世界应该有个新气象，然而他没钱没系统没金手指，穿越也没有赋予特别的能力，一时有些无处着力。

    “穿越前后的人生都与影视相关，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优势，未来恐怕还得继续留在影视圈里想办法。”

    缺乏资源就没得选择，他正经读了三年导演，演技应该更专业些，那么能否凭此从龙套一步步崛起，继续完成龙套杨树的明星理想呢？

    这恐怕很难，他了解演艺圈生态，没有学历没有雄厚的资本支持，也没有绝世容颜作支撑，想凭精益求精地跑龙套而爬上名利巅峰，这未免有些想瞎了心。

    除非命运不断给他安排奇遇，赋予一再获得重要角色的机会，否则这样继续混下去大概率是在浪费生命。

    思来想去接下去最好还是从自己最拿手的编导入手，向穿越界前辈学习，利用两个世界的差异搞零元购，这是成本最低见效最快的发展之路。

    虽然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认真研究，但记忆对比很清晰，两个世界虽然很像却有不少差别，比如原世界也有横店、象山等影视城，但肯定没有一个叫平湖的，而且还是亚洲最大，这个不可能记错。

    只要有差异就有机会，接下去应该先放下不切实际的明星执念，脚踏实地凭编导工作混出头了再说。

    这时风陡然大了许多，几颗豆大雨点随之飘落，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倾盆大雨哗的就下来了。

    “下雨啦！”

    广场上的观众哇哇叫着四散躲雨，秦始皇和文武百官都傻了眼，顿时淋成了落汤木鸡。

    新世界有新气象，祭天挺有效果，祭出雨来把自己浇了。

    冷冷的雨劈头盖脸，打在合成塑料压制的头盔甲胄上噼里啪啦像在打鼓。

    杨树也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雨雾茫茫的影视城，敲了敲胸甲感慨万千：“里里外外都是赝品……”

    现场导演终于从大殿里冲了出来，拿着扩音喇叭抑扬顿挫地喊：“演出到此结束，所有演员注意了，进来避雨！”

    大家就等这句话呢，秦始皇带头撒丫子就跑，文武百官抱头鼠窜，广场上旌旗倒了一片。

    秦宫大殿里人声鼎沸，演员都忙着找地方换衣服，杨树也准备脱了铠甲先去还了，等雨一停就赶往宋城说那句心爱的台词。

    虽然未来有了新打算，可人是要吃饭的，在没有拿出作品找到出路之前，暂时只能在这继续跑龙套。

    “杨树！”这时他被导演叫住了：“你过来了一下。”

    大秦宫现场演出的导演姓菜，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面色苍白眼神忧郁，一年四季都穿着绿色马甲，像《火影忍者》里的卡卡西似的。

    他把杨树介绍给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杨树，身手不错，身高也您的符合要求，这位是安导演，正在我们这拍电视剧，想找个高个子的动作替身。”

    安导演挺漂亮，一头颇有阳刚之气的贴耳短发，身材娇小目光锐利，看上去有些强势，也穿着马甲。

    马甲似乎是导演标配，安导穿的是米色的，肩膀部位印着黑色行草的“琅琊榜”三个字。

    杨树心中一动，《琅琊榜》正在平湖影视城拍摄？

    可他记得很清楚，这部剧在原世界七年前就播放了，拍摄时间应该更早。

    “难道两个世界有时间差？”

    随着念头一动，杨树脑海里灵光一闪推出一行金光大字：“今天是2014年5月12日，星期一。”

    2014？

    还真有时间差！

    穿越到现在他一直在考虑未来该怎么办，而且回顾两段人生有许多相似之处，理所当然地以为目前也是2022年，竟然没发现是2014。

    平行世界之间可能存在数年的时间差，这恐怕是诺贝尔奖级别的惊人发现，简直是太棒了，对接下去搞零元购大有帮助。

    “”看来老天爷还是给我安排了一根小小的金手指，有搞头。”

    “杨树是吧，”安导演喜怒不形于色挺严肃，上下打量浑身滴水脸色阴晴不定的杨树：“身高气质都还行。”

    还没等杨树回应，她眉毛一挑言简意赅：“我是《琅琊榜》副导演安芬，目前负责演员遴选，我们戏里王凯、陈龙等几个高个子演员之前的动作替身摔伤了，现在必须马上找人代替，能干吗？”

    安芬这名字听起来挺耳熟，杨树脑筋转了几圈才意识到原来是与一个内衣品牌重叠了两个字。

    她说的两个演员就更耳熟了，王凯凭《北平无战事》一举成名，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拍完眼下这部《琅琊榜》之后，原班人马紧接着又拍了《伪装者》，他仍是主演之一，再后来还拍过《大江大河》等剧，是国内一线小生。

    陈龙没有王凯知名，但龙套杨树却格外熟悉，他每天在宋城阳谷县里当街溜子见证武大郎武松兄弟相认，剧情脚本就是参考2011版的《新水浒传》电视剧，浓眉大眼的陈龙在这部剧里饰演武松。

    这两个演员的身高都超过了一米八，而武师讲究身手灵活动作快，高个子的还真不多，杨树正好符合条件。

    给著名演员当替身还是第一遭，这简直是事业的大飞跃，杨树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问题。”

    “好，”安芬导演也不多废话，手一挥：“那就做几个动作看看吧。”

    这是能力考核，动作替身不用露脸表演，身手是关键。

    一听要做动作，边上的演员顿时散开让出了地方。

    杨树一言不发脱盔甲，安导演阻止了：“陈龙饰演的将军始终穿着铠甲，你就这么来吧。”

    说着她也退了两步。

    杨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助力突然就原地连着三个后手翻，紧接着一个旋空翻，最后是高难度的腾空720度后旋踢：“哈！”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气势威猛干净利落，铠甲哗啦啦作响，带出一股风甩出一片水滴。

    如果慢动作拍摄的话，一定帅呆了。

    围观的演员纷纷鼓掌：“漂亮！”

    “好！”安导演擦了下脸，终于笑了：“就你了。”

    杨树站在大殿中央面不改色气不喘，微微躬身：“谢谢菜导，谢谢安导演。”

    他心情好了不少，刹那间心底涌起无数念头，一个威武雄浑的旋律油然腾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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