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敦刻尔克（一）

    耀眼的蘑菇云，把整片的屏幕都亮出了刺目的白光。甚至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太空里，那巨大的空指中心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被那巨大的冲击波震慑了灵魂一般，呆若木鸡……

    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清楚地声响，一股无形的凝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压得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恢复了行动能力的秦枫，才终于可以举起手，

    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缓慢，慢得仿佛手臂上缠绕着千钧的重力……

    跟着，在稍稍后退了半步之后，向着依然白光炫目的荧屏，年轻的中尉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

    一个在他并不算长的军旅生涯中最沉重的军礼……

    然后是第二个人……

    第三个人……

    谁也没有说话，因为所有的语言，此刻都显得太过的苍白与无力。

    直到……

    “嘟——嘟——嘟——”

    空中指挥中心宽敞而明亮的大厅角落里，一台灰尘遍布的报务机弱弱地发出了提示自己的存在的声音。

    那是一台老式的报务机，怎么看都像是20世纪90年代的产物，如今也只有在电影的历史记录片，与博物馆的陈列厅里偶尔还能见到它的身影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夹杂在一堆的光子计算机、全息投影仪、偏导视频通讯装置、红外线追踪雷达之间显得皎皎不群。

    不过，它终究还是太老了，老得那本应是响亮而清晰的提示，都孱弱到有气无力的程度，好像生怕打扰了此刻弥漫房间的肃静似的。又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过，却还是因为房间里过分地沉默，而显得颇为突兀。

    一个戴着贝雷帽的机要女秘书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终于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然后，她懵圈似的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

    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这种古董居然还好好地活着，愣神了片刻，才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俯身拿起了耳机。

    不过片刻之后，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懵圈已经彻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深度震骇，而变得无比苍白的神色。

    “上，上校……”报务员抬起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们……收到了地面部队的……求救信号……”

    “你说什么？”秦枫霍然一惊，在上校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连串焦急的疑问，已经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地面部队的求救信号？哪支部队？什么方位？有多少人？”

    报务员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完全可以理解中尉因为焦虑而造成的忽视，然而不得不说的是——

    他越权了。

    只是，在瞥见了指挥椅上那个铁塔一般的身影，和那可以被擅自允许理解为默认的无声之后，女秘书还是斟酌着做出了回复：“信号很弱，目前还不能确认部队的番号，但毫无疑问的是，传出信号的地点是……”

    “先等等。”

    打断了她的，是突然抬起头来的爱德华上校，与他如电一般射下来的目光：“你能确认……是地面部队的信号？”

    “……应该不会错，就是……”

    “我不想听到‘应该’，我要你确认。”严峻的指挥官森然开口，“识别码是多少？”

    “……我无法确认，阁下。”女秘书如实回答，“信号太弱了，而且静电干扰很厉害。”

    爱德华没再说话，而是开始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别在身后的双手攥紧了拳头，显示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

    他不能不紧张。

    因为他已经犯下了无可弥补的错误，也为此受到了惩罚，如果说“诸神黄昏”的失败还能够以“对于异星生物的不了解”这样牵强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的话，那么马赫的死，则是毫无疑问地真实打击了。

    他损失了最得力的下属，最好的学生……

    他不能一错再错了。

    秦枫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因为稍稍地犹豫而咽了回去。他知道刚刚自己太过激动了，做为一名战机的飞行员，而不是指挥中心的军官，严格说起来是在僭越。

    只是……看着迟迟没有下文的司令不住地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那种不可言传的焦急又一次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上风：“上校，我觉得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救人，我请求派遣第二航空战队……”

    “不行。”爱德华静静地，但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什，什么？”秦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死亡之星还有我们的人，怎么能……”

    “你怎么知道？”

    “我们收到了求救信号！”

    “可是你怎么确认？”爱德华冷冷地反问，“刚刚你自己也听到了，信号微弱，我们甚至连对方的识别码都没有。何况我们的每个陆战队都配备着先进的定位通讯装置，为什么反而会从这种老旧的报务机里传出上个世纪的求救？”

    “这一点很好解释，我的上校！因为马赫……”秦枫说到这里，在提到英雄的名字时，急促地语气终于稍稍弱化了一些，“因为马赫引爆了巨虫的腺体，那与引爆核弹基本没有区别，而核弹引爆所产生的电磁辐射，能够干扰绝大多数的无线通讯，破坏电子设备这一点您应该清楚吧？！”

    上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所以他们的定位通讯装置遭到破坏也是太常见的情况了啊。所以只能使用这种最古老的报务机发出求救信号，信号微弱与静电干扰也同样可以得到解释！”

    “你能确认？”

    “可以！”秦枫毫不犹豫地点头，“因为我经历过那种场面所以知道，当时我引爆了巨虫腺体，冲出爆炸范围后曾经想和舰桥联系，但是我的‘女妖’上机载的通讯仪完全失灵了，过了很久才恢复。”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虫族的阴谋？这种异星生物拥有很高的智商，这一点可是你提出的，中尉！”上校的口气冷得仿佛结了冰。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虫族也有智商”这种起初被自己当做笑话一般的理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他自己接受了。

    秦枫蓦地一怔，像是因为过分的焦躁，导致的思维漏洞被揭发而瞬间呆住……

    “你怎么知道……”上校步步进逼，“这种信号不是虫族发出的，目的就是在诱惑我们剩余的人进入他们的伏击圈？”

    年轻的中尉无言以对，像是被这自己提出的理论，和上峰合情合理的分析驳斥得哑口无言一般垂下了头……

    “在经过了那么惨烈的大爆炸之后，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地面部队，还有人可以幸存？！”

    秦枫的头，垂得更低了……

    上校扫了一眼，在自己连番的追问下，似乎已经因为思虑不周而羞愧难当的下属：“连这些都不知道的你，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

    他盯紧了对方脸上越来越重的阴影，心里终于感到了一丝快意。

    不过这还不够……

    对于秦枫这个讨厌的小子……

    对于这个破坏了你的精心部署，毫无破绽的计划，还要整天在你的面前晃悠，然后说出那种有如预言一般准确的话，来肆无忌惮地挖出你的浅薄和无知的人……

    这远远不够！

    所以……

    “抬起头！看着我！”

    上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似的，发出了与铁塔一般的伟岸相匹配的嘶吼。

    只是……

    “我不能确认，上校。”

    秦枫依言抬头……

    然而看着上校的眼神，却并没有他想象中，因为羞愧而出现的躲闪，反而……

    坦然而无惧……

    甚至还有一点鄙夷……

    “您说的对，的确有可能是敌人，有可能是我们的战友。”秦枫说，“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因为那些都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的兄弟。”

    “你……”上校蓦地一呆。

    “更因为……”秦枫走前一步，那看起来甚至是纤弱的身躯，却发出了如山一般的气势，竟生生把面前的钢铁巨人比了下去。

    “我们都是人。”他一字一顿，“都是最后的人类。”

    上校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然而语气，却依然坚硬如铁：“荒唐！毫无依据的猜测！你……你……这种命令我绝不能下达！”

    出乎意料的，对于上校那一眼就能看穿的逞强，年轻的中尉却完全没有提出任何的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

    那种审视、漠然的眼神，好像重新在认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后……

    转身离去！

    上校目瞪口呆。

    对这场辩论中获得的，突如其来的胜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且，为什么……

    在他眼前的那个太过挺拔的背影……

    非但没有认输般的颓丧，反而……

    有一种马赫一般的决然？

    他到底是要……

    “你……想做什么？”在秦枫迈出了第三步的时候，上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救人。”秦枫言简意赅。

    “你疯了？！”上帝蓦地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你要违抗军令？！是谁给你的这种权利？！”

    “是上帝。”秦枫转过身，“我们的头上有上帝，他在创造我们这个种族的时候说过：‘你们要相亲相爱，相互帮助，因为你们都是兄弟姐妹。’所以这是每一个人类天然的义务与使命，我怎能违抗！”

    啪——

    桌面，在承受了上校的锤击之后，好歹还算保存了原样，只不过那巨大的力道，还是让地板，发出了瑟瑟发抖般的颤栗。

    因为他必须如此！

    如果不这样，他就无法掩饰了——

    无法掩饰，那发自内心的……

    狂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找尽无数理由，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无法除掉的人，竟然会这么轻松地，就对准他心口的长剑剑柄，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不过，戏还得演足，不能给别人留下什么话柄……

    “想清楚，根据地球防卫军军规第二条。擅自出击……我会送你上军事法庭的！”上校目光森然。

    “那是您的权利，上校。”秦枫坦然地迎上了对方迫人的眼神，“等我回来以后，可以任凭您的处置，但现在……”

    他顿了顿，然后立正，敬礼：

    “很抱歉！我必须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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