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分离

    时空扭曲，周围的景象正在逐渐崩坏，黑暗天幕遮蔽了天空与大地，除了元气崩碎产生的光辉以外，完全没有其他的光源——既然已经无所谓白天和黑夜，那也无所谓是不是正午。

    由于身体处于立正的姿势，尽管由于浮在空中根本不受控制，但王富贵依旧衣冠整洁，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

    只不过眼神深处那一抹深深的畏惧，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

    “大哥，你……”

    王富贵瞪着眼，看着面前和自己容貌相似，衣着却完全不同的王成极，不知所措。

    他看到，站立山顶的王家大少爷依然穿着那一身朴素的单衣，身上秩序与混乱的气息相互夹杂，光暗交错忽闪忽闪，完全不像是王富贵从前记忆之中的那副模样。

    唯一让王富贵感到熟悉的，则是来自代表秩序的淡白金光——王权剑意。

    这种力量与王富贵体内流淌的法力本质同出一源，但王成极明显比王富贵修行得更为深刻。

    而对面的王成极，看到这个不成器的亲弟弟，看到他已然受制于混乱气息，看到他依旧还是从前的样子——自傲，而有根据——但王富贵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根据从何而来。

    看到这些，王成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小时候，他是家族同辈之中天赋最好的剑士，即使近二十年过去也依然如此。

    但是王成极从小就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家族长者关心的重点——他们从来只关心王富贵，从来只是关心这个比他晚出生一年的亲弟弟。

    哪怕王成极做出了比王富贵更多更好的成绩，哪怕他夺下了青年魁首，哪怕他以自己的能力、在校学生的身份，破例在道盟之中获得了不俗的地位身份，但是他依旧不能替代王富贵在家族之中的地位。

    似乎这些所需要的东西和自己的成就无关。

    比如父亲的慰问，比如祖父的教诲。

    不知在什么时候，王成极曾经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被一个漆黑的身影带领着游历过某个奇怪的世界，见识到一只丑小鸭经过自身努力变成白天鹅的故事。

    王成极本以为，漆黑身影是想让他明白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

    “错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上天的安排本就如此残酷不容置疑，你的出生就代表了你的极限，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就是说明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样子——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不是因为他后天的努力，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白天鹅。”

    在那之后，王成极的法力之中就混杂了一些混乱的黑暗法力。

    这种力量能让他修炼速度更快，王成极并不排斥这种隐形的强大——尽管家族之中明令成员法力的纯粹，不过，没人会去检查他。

    后来王成极了解到，王富贵所代表的轮回力量，以及他所继承家族复兴的头等使命。

    王富贵，是王权富贵的转世替身——只要神魂回归现实，就能没有丝毫副作用地融合古代的灵魂，保持自己真实的人格，但是能够毫不费力地超越一切现实，平步青云，带领家族重回“王权”。

    想到这里，王成极闭上眼，任由元气风暴吹刮着阵法内壁，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之声。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些事实的——但是这些东西能够解释一切，包括家族之中所有长辈对自己二弟无微不至却毫无来由的关爱，包括王富贵这个土气却依旧存在的名字，包括王富贵小时候时不时透露出的强大自信与无与伦比的王权剑刻印亲和天赋——尽管这一点连王富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轮回转世是绝对保密的，如果王富贵真正觉醒前世，到那个时后，任何生灵都会认为王富贵是大器晚成，而非得到了前世余荫。

    王成极当然知道王富贵所受到的关爱与所承担的义务是成正比的，但是他依旧没有办法释怀。

    “二弟，你知道么，”王成极单手上举，淡金色包裹着黑紫色的无形剑气从指间冒出，抵住王富贵的眉心，“我最看不惯的是，父亲看向我的眼神啊。”

    从小开始，父亲看向我的时候，眼中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父子之情。

    这种眼神，仿佛就像在看一柄兵器，一件毫无生机的物品——就如同我现在看向这方小世界剧情人物的眼神。

    王成极左眼散发着金光，而右眼则是一片漆黑，连眼白也不复存在，而此时他周身的剑意已经不是单纯的王权剑意，混乱与秩序的气息诡异地结为一体，让王成极对面王富贵身上所有的护身法器都毫无作用，甚至附着其上的灵气循环也被缓缓侵蚀，化作王成极身上的法力修为。

    现在，被混乱法力压制的王富贵连说话也很困难，他看着王成极，艰难开口道：

    “哥……大哥，你，王成极，为什么要这……我其实也很羡慕你的啊。”

    王成极闻言一愣。

    接着，仿佛抑制不住一般，居然笑了起来——

    笑声很快变大，甚至有些疯狂。

    大哥羡慕二弟的身份，二弟居然也羡慕大哥的东西？

    眼下的场景几乎人世之间残暴之绝的骨肉相残，相互之间携带着十九年零九个月的误解与怨恨，双方都在心底里厌恶对方，施暴者与受害者之间却在相互羡慕对方所拥有的东西？

    难道还有比这更有趣更神奇的事情？

    “羡慕我，嗯？”

    王成极倏地停住笑声，变指为掌，一把将王富贵拉到跟前，“你说你羡慕我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如今的这一切都是我辛辛苦苦了多少时间才得到的？”

    “你知不知道你只需要轻轻推开那扇大门就能毫不费力地得到这一切？”

    “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就是对我努力的否定？”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而又很快被错乱的时空搅得粉碎。没等王富贵回答，王成极脚步捻转，加快了阵法对于元气崩碎的速度。

    越来越大的混乱之力，透过王富贵体表的法力护盾，涌入经脉丹田，甚至向上抵达他的魂魄所在。

    阵阵窒息之感转来，王富贵全身都动弹不得，脖颈以下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头颈还能转动。

    冷不防，他回头一瞧，看到白月初全身笼罩在纯质阳炎之中，黑紫色的法力也在侵蚀着他的神魂，这位白家子弟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就在白月初后方，杨蔑也漂浮在空中，眉心天眼不断抵抗着混乱，但却缓缓流下一滴血色泪滴。

    涂山苏苏和裴欢不知所踪，似乎都没有被卷入进来。

    再然后，麻木的感觉从颈椎向上延展，渐渐地，王富贵眼前连一丝元气微光也无法看到，整个视界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那句话一直憋在喉咙之中。

    之前没说，而现在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说出口的机会。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刚才还能听到的元气风暴之声也消失不见，完全一片死寂，仿佛他被关入了一间小黑屋——但是诡异的是，王富贵却没有失去意识，甚至依旧非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

    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剑。

    三尺三寸，银白剑锋，鎏金剑柄，朴素之中尽显锋锐，剑格之上还铭刻着“王权”古字——常年修行王权剑意的王富贵，毫不费力地便能认出，这就是家族历史中所描述的传世神剑。

    传说之中，只剩下剑鞘传世的神剑！

    王权剑？！

    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随后，漆黑幻境之中想起了一道空灵的话语。

    这声音提起了最令他厌恶的姓名，语调也让王富贵极为熟悉——但他并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不……你现在并没有准备好……”

    “……但是……你不能……”

    “不能……忘了你的名字……”

    “……去吧……富贵……”

    在王成极的视角中，噬元法阵加诸王富贵身上，不断剥蚀着眉心处那无形的轮回印记；随着一层层莫可名状的伪装被撕扯而下，一丝丝金光从王富贵的眉心冒出。

    某一瞬，浩然无双的绝世剑气冲天而起，穿破了几乎坚不可摧的法阵空间壁障。

    “不会错的……”王成极挥手之间修复了阵法空间，看着平静下来的剑气，喃喃自语道。

    他体内的剑意在这一刻极为活跃，眼前王富贵头顶的神剑投影，这道代表着绝对秩序的金行道力，彰显出天地至高、斩尽一切的强大剑器。

    王权剑就在他的体内！

    “这真的是王权剑——藏于魂魄中的轮回道标……居然是用剑的本体所做，无怪乎家中只藏有剑鞘。”王成极心中微微一动，想明白了“家族只有王权剑鞘”的传说真相。

    尽管如此，将实体的王权剑藏于虚幻的魂魄之中，仍旧是难以言表的震撼。

    王成极瞥了一眼外围的白月初与杨蔑，一挥手就将他们送入了白家兄妹与杨烨所在的小空间。

    而王成极则心念一起，黑紫色的混乱法力化作一道锁链，将王富贵的魂魄从他的身躯之中抽离了出来——周围已然一片漆黑，几乎与身体同样大小的灵魂紧紧闭着眼，浑身散发着微微蓝光，而在灵魂的正中央，一柄散发着金光的小剑正熠熠生辉。

    此刻，王成极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那种淡漠。

    他伸手径直抓向了那柄剑——灵魂无形无质，自然不可能挡住实质的肉体，王成极只觉得手上一紧一松，溢满着法力的手就穿过了灵魂。

    然而，就在他的右手指尖刚刚出碰到王权剑的时候。

    王富贵的灵魂突然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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