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妖帝的思维

    三十三个呼吸之前，一身北国风格劲装的妖帝石宽隐匿于无穷高处，一身磅礴的妖力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波动，沉稳之中带着令人心悸的粉碎之意。

    他俯视着下方的山顶，看着那群外貌好似人类的“域外生灵”。即使隔着几十里，属于妖类的灵敏神识也依旧能让石宽感受到那几个身影中的格格不入。

    那仿佛侵蚀着天地的异常点，这就是涂山妖盟一直让我提防的域外天魔？

    “真像……”

    他们真像人类。

    而她，也是人类……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历史并不像外界一样——妖帝在北地的传说之中，向来都是一个完美的妖。

    无数的宫廷诗人在帝国史诗之中，一直将他渲染为一个重情重义、行事果决、为妖族大事尽心尽责的形象。

    他从微末之中崛起，以并不古老的血脉自我突破宿命，领导妖族起义推翻人类的残暴统治，最终登基成为妖帝，让北山帝国入列妖盟重要成员国之中。

    试问世上有没有完美的生灵？如果公正地说，肯定没有。那么如果要塑造一个完美的领导者，就一定要动用些许漂亮而纯朴的伪装，暖心而善意的谎言。

    在百年之前的北山帝国，这并不是坏事。

    因为妖族民众渴望能有一个英雄，将他们从人类的暴行之中拯救出来。

    但又有谁知道，在无数被历史灰尘掩盖的光辉形象之下，石宽到底在憧憬着什么？又在后悔着什么？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空有力量却踽踽独行的妖类了，石宽必须承担起整个国度的精神象征——或许还有更多。

    天空之上，妖帝的神色似乎在昭示他内心的挣扎——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如果他这么做，可能会让北山帝国重新被人类执掌，现今之中，北山宫廷内的势力倾轧他并非不知，而且，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并不妥当，也当然知道对方来历不明，更知道这一切可能都只是一个骗局——这一切，足以成为让自己放弃的理由。

    对妖帝而言，放弃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帝皇可以犹豫，但绝不能后悔。

    石宽神色平静，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张老旧的御妖符——那是百多年前，公主亲自为他烙上的印记，又在灭国之时亲自解下的诅咒。

    符纸已然龟裂破损，全靠着石宽的妖力才没有崩碎。

    盯着这张纸，或许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妖帝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比之前多了一份决然。

    这个小世界的真正历史之中，御妖国的公主没有支撑到他回转涂山签订续缘协议便撒手离去——帝皇绝不能后悔，但在百年之前，石宽就后悔过。

    那是成为妖帝之前的第一次，也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一次。

    为了救回公主，就算所寻求的突破口是这群天外邪魔，也在所不惜！

    天魔给出的条件是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公主的复活——但从一介无名小卒而修成妖帝的石宽，作为妖类也只活了不到两百年的时光，他毕竟还有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之意。平心而论，他也并不相信这群域外天魔会跟他如实道出事情的真相。

    但是，也没必要纠结其中的真假。

    妖帝在一开始就没有向对方妥协——

    既然对方不肯给，那就自己去抢。

    抢邪魔的东西，就应该无所顾忌！

    一声怒吼，玄黄色的妖力在一瞬间就包裹了全身，大地的厚德载物与双掌之中的粉碎真意被石宽用巧妙的手段糅合在了一起——前者包含了作为王者的包容，而后者，则是百年来无尽思念与后悔的体现。

    玄黄熔炼着淡金，双色混杂恍若阴阳太极一般，石宽的身躯如同一颗陨石，砸向山顶。

    这是凝结了他修为与信念的一式，包含了他对那近两百年都无法说出的名字的眷恋——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把！公！主！还！给！我！”

    陨石的轨迹如同计算好的那样，在逐渐漆黑如墨的云层中穿行，夹带着原始的怒吼刺破黑暗，向着王成极的头顶砸去。

    在石宽的印象之中，这就是域外天魔的头领——如果能把他击倒，那我应该就有博弈的筹码了吧……

    然而，天魔头领身上那磅礴的锋锐感，几乎能穿破他千锤百炼的妖族真身，甚至，随着距离的越发接近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是一个劲敌。

    识海之中，石宽的元神略微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明知其不可却为之——这是王者的信念。

    却也是王者的任性。

    就在他接近“天魔头领”的一瞬间，就在那么几丈之间，双眼微闭的王成极突然圆睁双眼，无穷的绝望气息从他脚下迸发而出，符文丝线道道环绕，而一阵阵吞天噬地的侵蚀感加诸石宽身上，让他的前进势头居然为之一顿。

    就在此时，王成极抬头看了看自己上方的石宽，突然露齿一笑。

    “王者的风范？”

    “我等你很久了。”

    石宽没有时间去注意王成极笑容之中隐含的嘲讽与恶意。因为在下一刻，周围陡然出现了四道令人心悸的气息。

    扭曲现实的眼瞳，粉紫色灼热的火焰，青色刺骨的冰焰，以及无数奇形怪状的法器，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天魔们”的攻击。

    除此之外，最为深沉的黑暗夹杂着邪异的紫光，从王成极身体之中冒出，与他手中的浩然剑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序在秩序之中孕育。

    ……

    ……

    远方，熟悉而又陌生的时空波动从远方的天空回荡过来，先一步侵入了袁胤的感知领域。随后，视界之中那黑紫色的法则光辉陡然扩大，连处在地表平面上的涂山戎戎小队，都能看到那一抹急速放大的恶意。

    “这是……？”戎戎队伍之中，属于月兔一族的妖族妹子古越低声惊呼道。

    云端通讯之上，袁胤见到那好像连天空与大地都一并扭曲的时空裂隙，也不由得心旌动摇——纵然这一切仅仅是小世界内的时空模拟，但这场景的眼熟程度，似乎和他考核前夜所梦到的太极球有关。

    “黑紫光芒——那就是所谓的混沌？”袁胤喃喃自语道。

    在这之前，他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混沌，但瞳孔之中的幽蓝光泽，在袁胤的视网膜深处刷出无数符文数据，大量混乱无序的道韵从扭曲的天际中被分析出来，以一种暂时无法被利用的形式印入袁胤的脑海——他也渐渐明白，这种邪异的颜色其实并非混沌本身的色泽，只是扭曲界内之中无处不在的秩序之物，才会如此显现。

    眼下已经可以判定，这就是无序的体现——王成极身上一定沾染了所谓的混沌！

    “黑狐，浊龙，幽魂……”云端之下，涂山戎戎默默向前飞遁，时不时看向天边山顶上的阵法核心之地。她比对着记忆之中的混沌种族特性，试图逆向理解王成极身上的混沌品相。

    但不论是涂山戎戎还是袁胤，都知道自己此次前去，可能已经赶不上所谓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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