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虚幻的真实

    法力丝线紧紧缠绕，小蜘蛛的生死完全掌握于王权霸业一人之手。

    而围观的众人，包括费大管家在内，所有的人都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何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怎么回事？

    难道王权剑庄命令自身的兵人，还需要用“妖族威胁”这种极端低劣的手段了吗？

    且不论兵人的职责原则上就是斩妖，“用妖去威胁兵人”这种做法是否欠妥，就算能够奏效，为何盟主大人需要威胁兵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自己难道没办法亲自行动么？

    就在此时，缓步前行的王权富贵停下了脚步。

    很罕见的，他开口了。

    “我好歹也痴活了这么多年，参与过不少斩妖除魔的大事件，去过诸多仙境秘藏，该有的心境我都有，该经历的东西我也没少经历，”他忽而笑了笑，“就算成为兵人，我没有恨过你们，没有恨过老爹，没有恨过阿娘，因为那是你们的需要，我们的需要。”

    费大管家看到这一幕，再听了这些话，心中毛骨悚然。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众所周知，成为兵人，需要绝情绝性，那就代表着“亲情”等待诸多情感都会一扫而空，而且根本不可能恢复——除非破功。

    而现在，王权富贵居然——

    笑了？！

    称呼爹娘了？！

    完整地说完了一句能表达自己情感的话了？！

    还居然能够明白什么是恨意，什么是需要了？！

    这，这这？！

    本来，作为王权富贵的监护人之一，费大管家曾经无比反对王权富贵成为兵人，在起初完全赞同他能够恢复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模样，但时间一长他也就不敢奢求这种结局了。

    不过，如今听到这位修道天才恍若恢复人性的反应，费大管家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如此荒谬可笑。

    而原本被视为无情的兵器，却自顾自开始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原本想一剑斩了了事，但是我常常在梦中回忆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似乎我在某个时间段，很熟悉她。”

    平平淡淡地叙说却触及人心，但众人近乎懵逼，根本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在干什么。

    “她是个爱笑的女子……或许吧，至少比我爱笑，开朗热忱，嗔而不娇，梦中的我，不善言辞，起初无感，但是逐渐地，我看到她就觉得欢喜，不论是她织就的画锦，还是她的所作所为。”

    “自从那个梦以来，我时常回忆，怕有丝毫忘却，”王权富贵的声音简简单单，沉稳而不做作，“这份感情是独存于我自身心底，似乎并不如同世俗凡人小说一般浓烈而灼热，但清瞳是独一无二的，这番感情亦然，想必怀着这份感情的我也是这样，应该也是有独一无二的人格，并不单单只是一件兵器或者一个没有意志的人。”

    “我曾在很多时候梦见我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作为兵人却因为生出了情感而被放弃，但这并不是清瞳的错，有的时候见得久了，甚至我也会想，如果不论为何上天都要安排我如此结局，那么如果我主动接触不同的道路，那么命运的未来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光景？”

    “所以我尝试接纳她，而不是挥剑斩了她。”

    “清瞳每天伴我，而我扪心自问，是否心生厌恶？”

    “可喜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费大管家惊恐地发现，王权富贵自说自话的同时，逐渐放开了那柄象征天地最强兵器的王权剑，随着王权剑的落下，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金红法力从王权富贵的身体上逐渐弥散开来。

    身为王权剑庄之人，费大关键当然明白这是什么。

    历史上，每一个以兵人执掌王权剑的修道者，都必须接受与神兵性命交修的命运。剑在人在，剑断人亡，成为兵主，拥有如同最强仙剑一般强大之极的攻防能力，也承担了如同兵器一般的冷漠个性，而此生必然与王权剑生死不分，直到抵达寿元的终结。

    那是精气神三宝与神兵共鸣而形成的生死契约，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死前主动解除——除非王权剑损毁，但毁灭最强神兵这种事，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

    眼下，那柄最强的仙剑因为自身的锋锐直插于地，并没有遭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王权富贵抬起头，双目之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纵然他身体之中的法力已经因为解除了“兵主”身份而十分虚弱，甚至不如三转修道者拥有的法力——他直视着王权霸业，朗声道：

    “以命之血，认作兵主。如果王权剑损毁才能丝毫无损地解除命主之约，那么我自损寿元，当然就可以在不损坏王权剑的前提下，放弃兵人的身份！”

    放弃兵人的身份？

    闻言，王权霸业冷冷一笑。

    他捏着小蜘蛛，摇了摇头，缓缓浮于空中，开口道：

    “痴儿，纵使你如此说又有何用？身为修道者，现在法力低微的你，又有什么筹码和我谈判？”

    王权富贵正想开口，旁边的东方月初嘿然一笑，抬起头看向王权霸业，嘲讽道：“老家伙，我富贵表哥的做法虽然无法逆转，但他只是在告诉你，放下了王权剑，就是放下了道盟兵人的身份，那么你作为盟主，也就没有办法再强迫他做任何事了！”

    “无法胁迫，自然也无所谓什么谈判。”

    “想想吧，”东方月初环视四周，“现在的道盟，能为了所谓的’妖道’所谓的’面子’，对一个小辈肆意抹黑，陷入疯狂而不思悔改，你们有没有胆量，在天下人不齿的口诛笔伐之中，用一只蜘蛛小妖来威胁呢？！”

    “先不说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你们敢不敢丢这个脸做下它，更何况这里除了盟主大人你，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或者说，盟主大人能够不顾脸面，冒着’以大欺小’的名头出手镇压我这个小辈？”

    没错，重点就是——人族从来都十分顾及声誉，这就是与妖最大的不同。

    东方月初说完后，双手一摊，脸上的表情十分无良。

    然而他的确说到了点子上——如果真要打，诚然东方月初法力十不存一，但天赋的纯质阳炎本就克尽万法，同辈之中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讲道理，那么王权霸业的确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去强迫王权富贵出手，甚至更进一步，王权霸业不仅没有理由去命令自己的亲卫参与道盟纷争，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用一只小妖去威胁王权富贵。

    道盟规定，如果命令的对象不是兵人，则盟主的任何命令下属都有权质疑，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下属都会无条件地服从盟主的个人魅力，但凡事都有例外。

    这本是道盟平稳运行的条例之一，现在却成了东方月初和王权富贵的保护伞。

    王权富贵点点头，踏上一步，道：“父亲。”

    “如果您还认为，您是我的父亲，那么，请您罢手吧。”

    言及此，半空之中的王权霸业右手微微颤抖，似乎已经被说动。

    然而——

    “哼，”王权霸业仰天大笑一声，“罢手？你忘了我们的身份？”

    “我们是修道者！是斩妖除魔的先锋！是人族的守护者！”

    “斩妖，”他双目黑气隐隐，声音低沉得可怕，“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他的右手之中，原本明黄色的法力丝线逐渐被一丝丝的墨色染黑，变得极为不祥。

    黑色？

    费大管家心中悸动，很明显，现在盟主大人的状态完全不对头，或者是魔怔了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不论是何原因，立刻打断他的举动才是明智之举。

    念头转换之间，大管家瞬息抽出了别于腰间的两仪剑。

    但正当他要出手的时候……

    有人比他出手得更快。

    那是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剑光，似乎刚刚才见过，但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呼啸而过的锋锐之气，蕴含着死亡与生命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王权剑意？”

    一如刚才那金光明亮的冲天剑意，不过声势浩大之余，去往的方向却是天空中的那道身影。

    光如匹连，精准无比地将明黄半黑色的法力切成了无数光屑，但是并没有伤到清瞳分毫，而是化作一道法力流苏将她迎接了回来。

    剑光回归，没入王权富贵的胸膛，留下了一个娇小的身躯。

    看着清瞳呼吸平稳地被自己抱在怀中，王权富贵轻轻一笑，再次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曾经有位前辈跟我说，如果我就这样无牵无挂地离开那把剑，我会死。”

    “前辈好心，他为我刻下了剑印，让我离开王权剑也可以生存很长时间，这个代价很沉重，离开了王权剑，我的修为会被削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我也恢复了自己的人性，作为交易，这没什么不好——不过，如果要动用更强的力量，消耗的就不再是我的法力，而是我的生命。”

    “他问：’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

    王权富贵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碧绿玉佩。

    “我相信清瞳会理解的。”

    “而且，我印象当中的父亲，可没有现在的那么冷血！”

    法力缓缓汇聚，因为寿元的燃烧而显现出不同的光芒，闪耀起象征生命的血红色泽，虚幻的王权剑意显化为真实的剑刃，带着决然再一次凝聚于王权富贵的手中。

    极于情者极于剑，一生一世一心人！

    他握起那把虚幻的长剑，指向天空中的人影。

    “父亲？”

    “还是说，黑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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