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风云 第二十三章 山夜

    那真人道：“是的，家师云游已一年有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实不知道贵客远来，先行在山中憩息几日吧。”

    接着他导引着我们进入轩辕宫，两扇黑漆的殿门装饰着两条昂首腾骧的金龙，周围是五彩祥云，两条金龙当中是一个道教的阴阳太极图符，显得神圣而尊贵。一进殿门，扑地几只蝙蝠在殿角飞起，在殿中盘旋继而从四壁上的格扇门飞出，大殿内宽深古朴而深遂，大殿内数根朱漆大柱，自殿梁上垂着数条太极图符的黄色布幔，随着带进来的山风飘动，直面可见塑有玄武大帝坐像，着袍衬铠，丰姿魁伟。殿内于后壁屏风前设神坛，神坛上燃有七星长明油灯，殿内顶部巨梁柱上悬空垂挂一口高丈余的大铜钟的，大铜钟呈青绿色，外面雕镌着古色古香的饕餮纹和夔纹以及一组组阴阳八卦的图案，一根粗壮的撞钟木挂旁边，似乎还尤在摇晃，可能我们听到的那悠扬的钟声就是从这儿发出的。地面以紫色石纹墁地，洗磨光洁，清凉净幽。一进入就给人一种徒然间让浮燥的心瞬间静謐下来的感觉。

    我们一同叩拜了玄武大帝尊像，真人遂带我们穿过重重大殿偏殿，来到偏殿后面的边耳小院，推开院门，小小的院门上也漆有一黑白相循的阴阳太极图符。院内洁净清幽，竹林森森，草木幽绝，不大的院落里却有着三间敞轩，风吹竹叶，云雾缭绕间，如同仙境。真智真人已早着人准备了一桌饭菜，颜色清爽，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桌斋菜。此时天色更是暗沉下来，山风渐起，竹叶翩飞。

    显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老汉木讷灰暗的脸上半天才有了点颜色，那小孩仍是一幅吓傻的模样，一直抓着爷爷的衣角不肯松手。斋菜清淡恬适，令一路数十天的风尘炽热消失贻尽。

    饭后，斋桌撤去。朱棣见老汉一脸的悲苦，便循循问起。老汉不觉擦试起眼泪道：“客官，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艰难。我本是洪武初年从晋中迁来的移民，名唤杨定，家无祖业，老妻很早病死。膝下有一子，好容易娶妻生子，家中靠了几块薄田勉强度日糊口，不想前年瘟疫，儿子又病死，活得艰难，儿媳上吊了。只遗下我的这个小孙子，生计维艰。不想一点薄田又被县中大户孙员外强行掳走，反租给我们耕种，又强征重租。去年也就罢了，哪知今年干旱，眼见颗粒无收，却又三天两头派人来缴租，没有钱两，就又抢又掠，家中已无米度日，我们也不知到哪里躲，听说这山上道长怜人孤苦，或许能收留几日，暂避一下，所以偷着上山，哪知道还是被他们家丁追上，幸亏碰到你们相救…”老人说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心酸落泪，不禁拂起衣角拭泪。

    “你们为什么不申告官府？”朱棣道。

    “客官，有人告过没用啊。那孙员外勾结官府，做些鸡鸣狗盗的事都有官府给他罩着，收租放债，苛刻农民，为所欲为。我隔壁的陈六前两年一心上告，官府不理，状子都递不进去呀。自古以来就是官官相护，哪有我们老百姓说话的份呀。” 老汉流泪道。

    “数年来难道就没有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我看到朱棣听到不觉略有些惊讶的问道。

    “先前有一个县令，办了几个案子，不知怎的竟被人在大堂上鞭打，从此再也不言语了。后任的县令更是官官相护，上任黄县令还被上调任均州知府了，我们这些百姓更是没有活路了…”

    朱棣问道：“当今圣上是最憎恨贪官污吏，并下发有大明《大诰》，人人必抄，鼓励上告贪污违法行径，你们为什么不上告呢？

    “大人，我们哪敢上告，出去要有官府发的路引，我们要告他，他怎么可能发路引给我们。街坊陈六也曾想上告，私跑了几次都没跑出去，官府却对他的行迹已生疑，并明言告诫他别想出县城。城门守卒也被传令，从严盘查每一个进出县城的人，凡想出城申告的人一律禁出。去年陈六最后连夜偷跑，最后在城门下被发现活活打死。黄县令说过这里他就是天，哪都逃不过他的手心的。”

    朱棣微皱了下眉，问道：“上任黄县令还被上调任均州知府了，那现在新来的县令怎么样？”

    老汉泣道：“新来的铁县令才来没多长时间，倒听说很清廉，惩治了不少泼皮，但那孙员外岂是他能动的？陈六内人前儿跑去衙门申告，却无人敢作证，告过后便没有了落音”。

    朱棣点点头不再言语，那老人说着说着就用褴缕的衣衫擦着眼泪。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我们不觉都沉默了起来，山风吹得竹叶哗哗作响，我竟身上只觉有些寒意。

    朱棣让真智真人安排那哭泣的老汉和小孙子暂去安息，他们离开后，朱棣问：“道长，你们遇到这样的村民怎么办？”

    真智真人深鞠了一躬道：“施主，家师曾严令武当道家严守派规，不侵民扰民，不得参与任何地方的一概事务，所以我们也从不插手任何地方情务。但家师更明令我们也要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已任，匡扶正义，才符合以‘武’示天下的真谪。所以只要有上山请求避护的百姓，我们都一并收留，从不外推。但实际上也只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朱棣微微点头，问：“这些百姓上山，下面官府不上山查抄吗？”

    真人一笑道：“武当山历年来系道教圣地，地方官府、士绅甚至一方军机大员多少都还有些慎行，更何况他们也知道这些百姓躲得过一时，总归还是要下山的，所以他们也没必要上山侵扰，自寻不快。”

    朱棣点点头，站起身，背着双手，慢慢踱步，不再说什么。他神情渐渐凝重。院落风声作响，我知道燕王朱棣带有密旨，便悄悄出房，不一会儿三保和刘山也出来，他们并不走远，只是持刀侍立在竹下。殿阁外庭院清虚，风声寂寂潇洒，松阴入槛，山色侵轩，夜色竟十分宁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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