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竹贤和李竹贤

    “乖孙儿，你怎么了？”

    见小竹贤如同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爷爷关切的询问出来。到他这阶段，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小竹贤的健康更重要了。

    “爷爷……”小竹贤的目光死死盯着爷爷头顶上的红色泡泡，摇着头，不敢相信的后退一步，也就因这一步，脚后跟砸上了桌腿，紧接着便是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扑通！

    “小贤！地上凉！”

    爷爷的这一番怒吼，让小竹贤从恍惚中恢复神志，他扶着桌腿，咬着嘴角，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小竹贤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刚到嘴边就又被爷爷给憋了回去。

    “坐回板凳上！”

    此时此刻，爷爷的表情极为严肃，他不再嘻嘻哈哈，而是如同怒目金刚一般，不苟言笑，凛若冰霜的命令着小竹贤。

    “都多大了？怎么平地站着还摔跟头？”爷爷的言语十分严厉，态度也十分强硬。

    自己已是这般田地，可小竹贤还是这副模样，他怎么能安心？

    “对…对不起，爷爷。”小竹贤坐回塑料四脚板凳上，但目光仍牢牢锁在爷爷的头顶……

    小竹贤很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又害怕得到答案。

    不过他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可逃不过爷爷的法眼，毕竟面前的这可是他亲孙子，朝夕相处十年，小竹贤那点城府怎么瞒得过他？

    爷爷看向惴惴不安的小竹贤，眨了下眼，苦口婆心追问道：“小贤啊，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婆婆妈妈的，是个爷们吗？”

    “爷爷…”注视着躺在病床上训诫他的爷爷，他搭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攥着牛仔裤，小竹贤强忍着，牙根紧咬，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爷爷，您知道什么是死吗？”

    轰！

    听到孙儿的这番提问，爷爷瞬间瞪圆了混浊的双眼，如同遭受五雷轰顶般愣在原地，他是真的没想到，年幼的小竹贤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视线下移，看向孙儿那攥着拳头的双手与止不住颤抖着的身子，他也明白过来，回过味了。

    「看来…小贤他真的察觉出什么来了啊……」

    不过回头想想，李爷爷也释然了，小竹贤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一直被瞒在鼓里？

    “小贤啊……”

    “爷爷。”

    “其实死的意义很简单。”爷爷收敛起刚刚的火气，微笑着，如同往常那般平淡回应道：

    “所谓死…就是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而已。”

    “那奶奶她……”

    “没错。”爷爷慈祥和蔼，波澜不惊的补充着：“你奶奶她…再也回不来了。”

    “真的吗？”

    “真的。”

    “爷爷，你没骗我？”

    “小贤啊……”望着眼眶愈发红润的乖孙儿，爷爷心底十分不忍，但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

    “爷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听到如此残忍的答案，小竹贤并没有如爷爷预料中那样放声大哭，而是仰着脖子，将泪水积存在眼眶中，即便滚烫的泪水在眼中打转，视野变得模糊，天花板也不再是那般白花花的模样，他也依然没有哭出声，而是将两片嘴唇缩回口腔，用上下门牙及虎齿死死咬住，强忍着面部的颤抖与抽搐，不让自己哭出声。

    因为小竹贤早已经猜到这种可能，只不过心底还抱有一丝侥幸而已。他觉得……

    万一呢？万一不是那样的答案呢？万一我的奶奶还能回来呢？

    可爷爷说出的事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爷爷真的…不会骗他。

    对于小竹贤的表现，爷爷很满意，上次被妈妈打手而哭泣，小竹贤已经被爷爷教训了一次，现在学会了忍耐，真的很不错。

    「不愧是我的孙子」

    对此，爷爷真的很骄傲。不过他也清楚这事实对小竹贤的打击有多重，他注视着小竹贤那因撕心悲痛而颤抖不已的身体，于心不忍，继续补充道：“小贤啊。”

    听到呼喊的小竹贤低下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爷爷，看到那逐渐消散的血红色泡泡，身体再一次忍不住的颤抖着，胸腔与腹部一上一下的痉挛，呼吸变得急促，小嘴一抽一抽，鼻水下淌，脑袋一晃一晃的呼吸着。

    “嘶哈…嘶哈…嘶哈…爷…爷爷，什…什么事…嘶哈…嘶哈。”

    “不要难过，谁都要面对死亡，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爷爷…爷爷也会离开我吗？”

    “我不是说了吗？没有人能够逃的掉，谁又能和阎王爷抢人呢？”

    爷爷的声调不喜不悲，好似在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就在他想要再和小竹贤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股血味突然从喉管涌出，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咳咳咳咳！咳咳咳！”

    滴滴滴滴滴！

    伴随着仪器的一阵鸣叫，大夫又带着护士们冲了进来，望着眼前这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场景，小竹贤攥着墨镜，悄咪咪撤了出去。

    晚饭时间：

    小竹贤一家三口坐在他病房里的小木桌上吃着饺子，今天的饺子和往常不一样，大小与形状不一也就罢了，碗口还飘着油花，一看就是煮漏，煮碎了不少，本应白莹无瑕的饺子汤，此时却煮得如同肉丸汤一样。

    但味道还行。

    不过一家三口吃饭的氛围却没有白天那般美好，小竹贤闷头吃着饺子喝着汤，从头到尾都没看过爸妈一眼。

    气氛逐渐沉闷，诡异起来。

    眼见空气愈发低沉，妈妈便伸出筷子，在碗里搅了搅，终于，在碗底下翻出一只完整的饺子，将其夹到小竹贤碗里，同时看着他的脸蛋轻声问道：“小贤啊，你今天怎么了？很不开心？”

    “……”

    小竹贤仍在闷头吃饭。

    “有人欺负你了？”

    “……”

    小竹贤喝了一口肉汤，还是一言不发。

    此情此景，父亲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伸出筷子，一把将小竹贤手里的筷子击落。

    啪！

    一支掉在木桌上，一支滚落到地面，被桌腿拦下。

    “和谁耍疯呢？你妈和你说话听不见是吗？”爸爸怒目圆睁瞪着小竹贤，通红的眼珠好似要掉在地上。

    不过，小竹贤并没有服软，也没有去捡筷子，而是抬起头，看向爸爸的目光毫不畏惧，自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正面杠上父亲。

    “看什么看？显你能耐了是吧？”

    小竹贤仍然死死盯着父亲。

    “好啦好啦，这事算了，小竹贤心情不好，你也少说两句吧。”眼见氛围充满火药味，老妈又站出来当和事佬。

    但是李竹贤并不想和爸爸妈妈解释太多，他从椅子上跳下，而后冲出大门，直奔爷爷的病房。

    “小贤啊，小贤！”

    “行了行了，管他干什么，踏踏实实吃我们的。”

    “爷爷！”小竹贤再次跑到爷爷床边，他看着眼球干枯，瘦如麻杆，有上气进没下气出的爷爷，心中犹如刀绞。

    午饭结束后他去追问大夫，爷爷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如此瘦弱，但那些人都不肯告诉他，可小竹贤是知道爷爷痛苦的，因为他下午偷偷摸摸在病房外守着，入耳的全是爷爷因病痛摧残而发出的呻吟。

    从小到大，小竹贤从未听过钢铁般的爷爷发出那般声响。

    “乖孙儿啊……你来啦？”

    再次见到小竹贤，爷爷强忍着痛苦，再次挤出一个微笑，注视着他。

    “嗯嗯！爷爷，小贤在这呢！”

    小竹贤向前一步，抓住爷爷骨瘦如柴的左手，由于病痛折磨，上面的血管都已经看不清了。

    “我知道你在这……”爷爷有气无力的看着自家大宝贝，不过身上的剧痛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去…快去把你爸你妈给我叫过来。”

    “好！”小竹贤点点头，而后一路狂奔回自己的病房，在路上他一直在擦着眼泪。

    “爸！妈！”

    “怎么了？”

    “爷爷有话要和你们说。”

    见儿子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爸爸与妈妈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意识到了什么，二人急忙甩下碗筷，一路疾跑到了爷爷的病房前，而小竹贤因为腿短，自然落在了后面，等他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进去，门已然关上，只有妈妈坐在冰凉刺骨的长椅上等候着。

    “妈！”看到妈妈一脸茫然，惶恐不安的注视着房门，赶过来的小竹贤坐在妈妈身旁。注视着那紧锁的房门，小竹贤顿感凄凉，他轻轻拉了拉妈妈的衣角，询问道：

    “妈妈，爷爷他会死吗？”

    “你…你已经知道了？”妈妈的口吻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小竹贤木讷点点头，抬起下巴继续不甘的追问着：“妈妈，爷爷他真的会死吗？”

    望着儿子那水气蒙蒙的眸子，当妈的一时心软，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无奈一叹，紧接着点点头。

    事到如今，欺骗还有什么意义吗？

    “爷爷说…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那么妈妈，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对吗？”

    妈妈转过头，看向十岁的小竹贤，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妈！”

    见母亲这副犹犹豫豫，不敢回答的模样，小竹贤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倒妈妈怀里，抱住母亲的腰便痛哭了出来。

    “妈妈！你不会离开小贤！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这么狠心呀！妈妈！妈妈！妈妈！呜呜呜呜……”

    “好啦好啦，小贤不哭啊，小贤不哭，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不哭啦，不哭啦，乖啊，乖……”

    此时此刻，妈妈也只能无声的抱着儿子哭泣着。

    咔嚓！

    约莫过了十分钟，父亲从病房中走了出来，如今的他再也没有曾经的龙虎之威，病怏怏的，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熙贞啊，爸在叫你。”

    “嗯。”

    砰。

    和爸爸一样，妈妈进去的时候也带上了门。

    父亲缓缓坐在儿子身旁，他从兜里拿出香烟，叼在嘴里，就在他从右兜中掏出打灰机准备点燃时，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医院，他便将打火机揣了回去，不过烟还是叼在嘴里。

    父子俩沉闷着，一言不发，不知道二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五分钟，房门再次打开，妈妈眼睛蒙着水雾，她摸了摸小竹贤的脑袋瓜，轻声道：

    “进去吧，爷爷在叫你。”

    砰！

    二话不说，小竹贤大跨步踏了进去，只留下父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爷爷，你怎么样了。”一进门，小竹贤便询问着身体状况。

    “没事，乖孙儿，你看我这不是挺硬朗的吗？”爷爷的微笑与眼神一如既往，但头上的红色泡泡却变得更加黯淡无光，只有玻璃球大小，眼看着就要一点一点，如同沙子般随风消散了。

    “爷爷……”

    在这一刻，小竹贤终于清楚了红色泡泡的意义，血红色泡泡指生命力，它消散的瞬间——

    生命便会停止。

    “小贤啊。”

    “诶，在这呢！”小竹贤紧紧抓住爷爷的左手，强打起精神，佯装镇定回应着爷爷，不过那红肿发酸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刚刚是不是又哭了？”爷爷继续追问着。

    “没…没哭！”

    “行了，小贤，爷爷不让你哭，是要让你知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是家庭与国家的脊梁，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抗住，要是脊梁塌了，家庭怎么办？国家又怎么办？”在弥留之际，爷爷依然在教导着小竹贤，希望他长大成材。

    “我知道了，爷爷。”小竹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孙子。”爷爷吃力的咽下口水，好像嗓眼里有针扎一样，他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眯着眼向小竹贤嘱咐着：“以后不准哭了。”

    “嗯嗯嗯！”

    小竹贤快速点点头。

    “好…好啊…”爷爷欣慰的笑了出来，但紧接着喉头一甜，又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气泡消散的速度更快了，感受着爷爷逐渐逝去的生命力，注视着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红色泡泡，小竹贤的脑海中瞬间涌过万千思绪，他用左手紧抓着爷爷的左臂，站起身，踮起脚后跟，右手高高抬起…

    颤颤巍巍的放在爷爷头顶上。

    小竹贤不想爷爷死，他要改变这一次的命运，让爷爷继续陪着他，他不想自此以后，人生中没有爷爷的陪伴……

    只要打响这个响指。

    可小竹贤心底也十分清晰，只要这个响指打下，爷爷的命运就会转移到他身上，那小竹贤以后面对的，就是与生命抗争，和死神赛跑，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怎样……

    但时间不等人，此时的小竹贤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抉择，他紧闭双眼，低下头，颤抖的中指与拇指指肚紧紧贴在一起…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但预想中的改变并没有发生，指甲盖大小的气泡仍然在飞速消散着……

    “谁又能和阎王爷抢人呢？”

    爷爷的话语再次浮现在脑海。

    生死乃天之大道，怎么可能会因为个人的一己私愿而发生改变？若生死都能逆转，那天下岂不是会大乱？

    生死不可逆。

    滴………

    身旁的仪器再一次响起那烦人的噪音，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之前是急促的滴滴声，而现在的声音就如是连绵不断的一条线，躺在床上的爷爷也停止了咳嗽。

    咣！

    就在此时，爸妈带着大夫撞门冲了进来，绕过小竹贤，直奔病床上的爷爷而去。

    “快！快！快！呼吸机！”

    “电击器！”

    “不行啊，大夫，还是没有心跳啊！”

    “大夫，真的没办法了吗？”

    望着无奈摇头的大夫，痛哭流涕的妈妈，跪在地上的父亲，再抬头看向病床上已然去世的爷爷，小竹贤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在这一刻，小竹贤领悟到：

    原来…生命是那么的脆弱，而自己…也是那么的无能。

    引以为傲的超能力并不能救任何人，与此相对，他帮了别人反而还会坑自己。

    「帮又帮不到，自己还倒霉，那我还有什么帮人的必要呢？别人的命运又与我何干？既然人都会死，而生命却又只有短短几十年，顾好我自己不就行了吗？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关？」

    此时此刻，一种肉眼不可见的气息缠上了小竹贤，他的表情变得漠然，他的气场变得冰冷，原本清澈明亮的一对水灵灵大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生气……

    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腐烂气场，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死鱼味。

    李竹贤不想有人接近他，因为有人接近就会产生羁绊，有了羁绊就会有感情，一但有了感情就会进一步成为朋友，既然成为朋友，那么看到朋友倒霉，心底的善良又会催使着他去帮忙。

    「还是一个人好……」

    当时，年仅十岁的小竹贤对于自己，对于人生，就是这样的灰暗态度，他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安然着孤独度过一生。

    但很可惜的是…只要是人，皆有七情六欲，连唐三藏都差点栽在女儿国国王手里，他那点道行又够干什么的？

    所以…

    有那么一个人闯入了李竹贤的生活，终日陪伴在他身边，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都一直不离不弃的守护着他，即便李竹贤是海底深处那块最冷、最冰、最硬的坚冰，哪怕冰面上的棱角锐利的如同刀锋，那个人也依然义无反顾的抱了上去，用体温融化冰块，用柔若无骨的小手赶走靠近的鲨鱼，向它们怒吼着，奋不顾身守护着李竹贤的一切。

    那个人，便是李竹贤命中的女儿国国王——

    孙承完。

    嗡～嗡～嗡～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坐在校园长椅上的李竹贤抬起屁股，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在看到来电人背景图片的一瞬间，他不禁轻笑出声，而后不由自主的揉了揉鼻子。

    图片正是柯南，柯南右手指尖指向屏幕外，动作十分帅气，在图片下方还有一排清晰的台词。

    “真相只有一个！”

    嘟……

    李竹贤摁下了接听键。

    “喂！死鱼眼，你在干什么？”

    孙承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李竹贤笑着摇摇头，回应道：“柯南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能过的怎么样，马上就要出道了，忙的要死。”

    语气嘟囔着，能感觉出来她很烦躁，委屈，但隐约也有一点点兴奋。

    “是吗？”再次听到亲故那亲切洁净的嗓音，无论怎么说都是幸福的一件事。

    “当然了！录歌录的我嗓子都要裂开了。”

    “那还真是辛苦啊。”李竹贤难得体会了孙承完的感受，紧接着又问道：“对了，你给我打电话是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恭喜你一下，终于毕业啦。”

    “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我这信号不好！”

    李竹贤好似没听清孙承完这番话，调皮的继续追问着。

    「呀西！这死鱼眼肯定是故意的」

    听到这番话，孙承完瞬间变得气鼓鼓，如果李竹贤此时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上去就是一脚。

    「不过…」

    “我说！恭喜你大学毕业！”

    「今天是他毕业的大好日子，还是算了吧」

    “多谢你啊，柯南，也祝你出道大发啊。”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

    孙承完都是最棒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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