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入忘情池

    “冷吗？”他问。

    “冷。”

    重雪伏在他的背上，回首望着关了她七年的冰窟，她的心更冷。

    “别怕，抱紧哥哥，哥哥带你去没有风雪的地方。”

    重华背着她，一步步走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染血的脚印。

    “那我们回王都，那里天气最宜人。”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王兄？”她喊。

    “卫国七年前就已不在了。”

    她的心一颤：“那母后？”

    “七年前你被他镇到冰窟，不久后景国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七日夜激战后卫国城破……”

    重华顿了顿：“父皇战死，母后于华庭宫自……”

    “不要说了。”重雪打断他的话，她猛然仰起脸，出现了令人惊愕的一幕。却见她左半边脸庞犹如天仙，倾城而绝世，右半边却如泼了硫酸，容貌尽毁，丑陋至极。

    “这一切皆是他，你的师尊，那个号称永恒不死的仙，所一手造成的。”

    “不……”

    她无法接受这一切，那个她最敬仰最倾慕的人毁了她的一切，灭亡了她家国父君还有母后。

    她将脸庞深深地埋在重华的肩头，仅露出半边脸庞，泪如雨下。

    “带我去……忘情池……”

    “你要忘了他？”

    “……”

    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他的致命一剑没能要她的命。

    不过有时候活着是一件比死了更痛苦的事情，就如眼前，她看着他背负着那女子向她走来。

    萱看着重华背上的女子，指尖微微颤抖，她恍惚间似乎懂了，那女子虽伏在重华的背上，但仅露出的半边脸庞就胜出了自己许多。

    原来，原来他是为了她，抛弃了自己。

    重华走到近前，看了萱一眼，顿了顿：“忘了我。”

    她看他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姑娘，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先吃完药进屋休息吧。”子洛走出屋外，手中端着一碗药。

    萱却不管不顾，按住腹部流血的伤口，起身就向风雪中走去。

    “姑娘你去哪里？”子洛急忙追上去。

    “去卫国皇城。”

    “卫国早在七年前就已经灭国了，国都早已是一片废墟。”

    萱的指尖猛然一颤，她无法想象她等他的这七年间发生过什么？

    “那卫国太子这些年在哪里？”

    “传说卫国太子卫重华当年艰难逃到魔界，修成了无上魔功，成为了魔界君主。”

    “喂，姑娘你怎么还要走？”

    “带我去卫国皇城旧址……”

    ……

    ……

    一片片樱花零落纷纷，在虚空飞洒着。

    重雪站在花雨中，看着眼前的忘情池，池水倒印着她半边倾城半边可怖的容颜，那前尘种种映入心间。

    十年前年少时，她第一次路过忘情池的时候，跳下去洗了个澡。那时她纯真无邪，心境无暇，只当是一处温泉。

    就在那时，她遇上了他，也是后来她的师尊，飞仙阁主——君浮念。

    记得那时他道：“你心无杂念，心境纯净圆融，最适合修炼本座的忘情心经，你可愿随本座去飞仙阁？”

    那时她满心欢喜的答应，也不知是为了能成仙得道而欢喜，还是因为遇上他才那么开心。

    遇上他是她命里的劫，他是飞仙阁主，是世间唯一的仙，他是世间最完美的人，超脱万丈红尘之上，怎会沾染凡尘因果？

    但她不是，她只是他从滚滚红尘中顺手带出的人儿，从初见的那一刻她就注定忘不了他。

    七年前，他将她带到初见的忘情池旁。

    “跳下去，忘了我，你将修成忘情心经的最高境界，你将成仙。”

    她不愿，却被他亲手推下去。

    可是，可是她怎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她忘不了他。她宁可毁了半边倾世的容颜，也不愿忘了他。

    后来她被他关入冰窟，除非忘了他，修成忘情心经，否则永远也无法出来。

    直到不久前，魔君卫重华以硬接他一剑的代价，才将她从冰窟中带了出来。

    他好狠的心，为了让她成仙，为了让她忘掉对他的感情，灭亡了她的家国，害死了他的父君和母后，逼得卫重华成魔。

    重雪看着忘情池，凄冷的笑，到了这一天，她终究还是要忘了他。

    她跳了下去，决绝而一往无前，她要忘了他，她要忘了这一切，她要什么都不再记得，就好像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痛，撕心裂肺的痛，她的心好像要被撕开，这忘情水好像要撕开她的身体，一点点剥离属于他的痕迹和记忆。

    忘记，忘记掉，记忆似乎变得模糊，她疼得几乎窒息，但她不哭出声来，她只是无言的流泪，随着眼泪一起流走的还有感情。

    经过忘情池水的洗礼，就好像浴火涅槃的凤凰，她从池水中走了出来。

    她一袭云裳，好似白云织成的丝绸，涅槃后她恢复了倾世的容颜。

    劫后新生，她比起当初显得更加倾城绝代，她好似高踞于九天碧落上的天仙，来到了万丈红尘中。

    不，自从她忘掉他以后，她就已是斩情绝欲，成为了真正的天仙。

    重雪迈开步子走在虚空上，天上的云彩在她脚下汇聚化作一条白色的天路。

    她的眸子静如止水，不染一丝杂质和感情，她顺着天路向卫国皇城的旧址走去。

    ……

    ……

    卫国皇城旧址

    重华站在残破的宫阙上，他望着前方，腰间挂着的魔剑缭绕着黑气。

    “你来了.“

    君浮念一袭白衣如雪，他静立在风雪弥漫的虚空中，脚离地三尺。他是仙，生不染凡尘，永不沾红尘因果，他属于天空，他的脚永远不会踩在泥土上。

    他是仙，他容颜绝世，他不属凡尘绝色，他高居九天，他不老不死，他独自享受着永恒的孤独。

    “锵——”

    重华拔剑刺了出去，漆黑的剑光划破了苍穹，魔气滔天，紫黑的光淹没了一切。

    君浮念也拔剑了，白色的剑光照亮了夜空，撕碎无尽风雪，消融了黑夜。

    当一切平静下来，重华步伐踉跄，从空中坠下，倒在雪地里仰望着天空。

    “你终究不是真正的魔，你忘不了她，你终究狠不下心来，你没有杀死她，你无法斩情绝欲，你的心不够圆满，你不是我的对手。”

    重华望着天空，他的眸子带着淡淡的眷恋，他感觉到了什么。

    侧首，他看到萱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胸膛，他笑了。

    萱背起了重华，她走在雪地上，一步一个染血的脚印，直到风雪淹没了他们的身影，隐约间有喃喃低语传来：

    “活下去，活下去，我们还要一起栽种下你最爱的最孤高的梅树，然后再等七年，看它在风雪中绽放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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