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波诡云谲忧思处

    “秦公，此前路过此处的白衣秦三郎吩咐某禀告于秦公，三郎一行人等就在前面集镇最大的一处客栈日昇酒楼那里恭候着秦公。”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秦某就谢过这位差官了，秦亮！拿出三百文铜钱酬谢诸位差官一些吃酒之钱。”

    “多谢秦公！呵呵，多谢秦公赏赐！哦！还有一件事情某觉得应当及时禀告秦公，昨日正午时分有一位不知年纪为几何的腌臜道士携着一个粉衫女童，就在前面的集市里于往来行人商贩探询打听贵人们的行踪。”

    “某等获知此事后，原以为那就是个装疯卖傻的游荡术士，想要靠着贵人的名头骗得一些银钱，一个邋遢腌臜潦倒破落的杂毛道人，怎能与朝堂之上的高官贵人扯上干系，弟兄们哈哈一笑也没将此事放于心上。”

    “只是后来又得到了数人线报皆与那杂毛术士相关，某等自觉这厮形迹可疑恐他怀有甚的阴私心思，便立时前去想要将那腌臜道士先行拘捕拷问一番，却不料自那之后这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某等弟兄前后左右上下几乎将古城集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寻到腌臜道士与女童的踪影，今日特将这个异常情况禀告于秦公，还请秦公及左右护从多多提防小心行事才是。”

    一贯沉稳安然遇事不惊的尚书右丞秦肃，听到这武侯头目禀告的异常情况之时，也不禁是讶然一惊。

    秦肃到任河东道太原府少尹也不过才区区一年的光景，正想要在此任上一展抱负之时，却接到了吏部的飞马传书及官牒文凭，打开来一看竟是自己尚书省尚书右丞加通议大夫文散官的京官任命。

    虽说这河东道太原府少尹也是个品级职位极好的差事，然若与那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差遣相比却是相形见绌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一个是天子脚下位居京城机枢的京官，一个是本朝皇族龙兴之地的地方官吏，一个是正四品下的官阶，一个是从四品下的官阶，一个是掌管大唐帝国各道州府县行政事务的重要台阁卿贰官员，一个只是大唐河东道太原府一府协助府尹管理政务的副长官，孰大孰小孰轻孰重只需一眼便已完全了然。

    对于少小之时便悬梁苦读及至弱冠已是满腹经纶，永徽四年进士科得中进士的秦肃来说，哪个不想有更高更加广阔的天地，将自己满腹的才学与胸中的抱负全然施展出来，上不负苍天黎庶君王先贤，下不负厚土大地满腹才华。

    只是在这等毫无任何头绪与征候的情况下，忽然接到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官职差遣任命，此等情况着实令秦肃秦少府是心中惊疑不已。

    此等官职在尚书省已是称得上核心机枢位置的职位，自左右仆射之下尚书左丞之右，便是这正四品下的尚书右丞，其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诸事，弹劾御史所举不当之事，主掌兵部、刑部、工部三部的部务，虽说与那些左右仆射、侍中、平章事与同中书门下这些重量级的宰辅相公，于品级、权力、所有礼遇之上还有着不小的距离，却也是进入了大唐帝国朝堂权力核心的不争事实。

    然正是因为如此，方才令身在京城之中几乎毫无任何根基可言的秦肃倍感忧心忡忡。

    秦肃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自己初中进士吏部铨选关内道渭州襄武县尉，赴任之前，有大恩于己的左仆射英公老相公，专程命人将秦肃悄悄带入了英公府中，老相公曾当面语重心长地告诫于他，今日今时朝堂之上的时局真正算得上是波诡云谲步步惊心，一个疏失错漏便会将全家全族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切记再好位置的京官也莫如在地方之上担任相应品级的官职要来得痛快。

    切记莫要与任何的皇亲国戚、朝中宰辅相公与三省六部的阁僚官员，有任何私下里的交通往来，就连英公他老人家秦肃也需一应如此。

    勤劳王事、勤政爱民、公正廉洁、洁身自好，能做到这些方可万无一失高枕无忧矣！

    自此秦肃便牢牢记住了英公老人家的谆谆教导，子鲤跃龙门踏上仕途至今这二十年下来，秦肃几乎都是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官任上，兜兜转转辗转任职任劳任怨操劳政事。

    关内道渭州襄武县尉（正九品下），住所襄武县。

    关内道丹州义川县丞（正九品上），住所义川县。

    关内道庆州安化县丞（从八品上），住所安化县。

    河南道颍州汝阴县令（从七品上），住所汝阴县。

    关内道下牧副监（正七品下），    住所延州。

    陇右道中牧副监（从六品下），    住所洮州。

    陇右道兰州长史（正六品下），    住所兰州。

    河北道营州都督府长史（从五品上），住所营州。

    河南府洛阳县县令（正五品上），  住所东都洛阳。

    河东道太原府少尹（从四品下），  住所太原府。

    即使三年前秦肃自河北道营州都督府长史升任河南府洛阳县县令之时，他也是孑然一身只带着管家秦亮与数名家生子的亲随前去赴任，一家老小则留在了并州清源县老家，怕的就是家中眷属亲朋与天子脚下的高官贵人子侄亲眷之间发生甚的后患无穷的纠葛勾连。

    两年多的河南府洛阳县县令任职下来，即要尽职操劳着治下数万户百姓黎庶的生计事务，还得时时刻刻谨遵着英公老相公的谆谆教诲，小心翼翼经营着秦肃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慎言慎行，总算是安然度过了两年多洛阳县县令的任职历程。

    一年之前方才自河南府洛阳县县令升迁任职河东道太原府少尹，原想着要在这一任上一展拳脚，为三晋大地的父老乡亲多多做些民计民生的政绩，却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就在屁股还未坐热坐稳之际，中书省的一纸公文吏部的一套官牒文凭，却把秦肃自河东道太原府城，生生又给拉拽回到了眼前这座熟悉且又陌生的东都洛阳城。

    刚刚收到官牒文凭之时，秦肃原以为自己这个尚书省尚书右丞是要前往京城长安赴任的，然中书省所发的公文之中特意指明，秦肃秦怀远自河东道太原府少尹职位上卸任之后，不必前往京城长安而是直接前往东都洛阳城赴任。

    如今的东都洛阳较之一年之前的东都洛阳，更有一种诡鬽无形的感觉意境。

    就在两年之前年仅二十三岁的太子殿下李弘，竟然毫无征候地薨逝于东都洛阳的合璧宫绮云殿，这突然发生的天大事件几乎令谨小慎微已是极致的秦肃秦县令，就像是坐在了一口随时都会猛然爆发的火山口上一般，若不是久居官位多年历练出来的强大内心作为支撑，当年的秦肃几乎就要挂冠辞行远走高飞了。

    经历了太子殿下李弘的突然薨逝事件，万幸未曾受到此事牵连的秦肃独自一人于密室之中，扳起手指细数了一下这十数年来所发生的系列重大事件。

    太宗托孤重臣，权倾一时的尚书右仆射、知政事褚遂良褚公被罢黜宰相职务贬斥外放，最终病逝在了外放爱州刺史的任上。

    王皇后与萧淑妃因厌胜之术被陛下一同废黜，且为武皇后所虐杀。

    前皇后之舅公中书令柳奭在其甥女被废黜之后立时请辞中书令，然最终也没有逃过被杀的厄运。

    同中书门下三品来志宁、侍中韩瑗与中书令来济等一众宰辅相公，先后被罢黜宰辅贬官外放遭遇凄惨下场凄凉。

    大名鼎鼎的太宗朝贞观名相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扬州都督长孙无忌，因其在废除王皇后立武皇后之事件中，坚决反对而遭受牵连，被罢黜宰相职务最终赐自缢身死异地他乡。

    一代文学大家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因替当今陛下起草废黜武皇后诏书事件所受勾连而惨遭灭族灾祸。

    当今陛下与武皇后一同临朝听政，时称“二圣临朝”。

    当今陛下与武皇后一同封禅泰山，武皇后做亚献为祭地之仪。

    ……

    多少个叱咤风云的世家贵戚英雄人物，随着这十数年来无影无形之间你来我往的暗自交锋，就此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了朝堂之中，其中许多的高官名士不乏秦肃当年进士及第之时的故交相识、上司官长。

    这一桩桩一件件血腥斗争的残酷事实历历在目，由不得秦肃不暗暗感叹英公老相公的睿智与深谋远虑。

    不过如今这道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差遣任命，真真是打了秦肃一个措手不及，心感戚戚的秦肃即使想找个深谙政治利益纠葛的人物，向他请教一番个中三昧真谛，然天下虽大除了英公老相公值得秦肃信赖之外，其他更无二人。

    只是对于秦肃来说其最大的悲哀之处，莫过于有大恩于己的英公老相公也早在数年之前便已驾鹤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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