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再见 三元山

    所以就这样，我有了第一个拍档，虽然她不是人。

    ——摘自《陈灵的助手日志》

    次日清晨。

    陈灵在床上缓缓醒来，耳边听到的是清脆的鸟鸣声，远方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到墙上，将一切染成金黄，房间内各项设施摆放有序。陈灵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地方不疼的，只想继续睡下去。他勉强看了看旁边的闹钟，时间指向了八点十三分。陈灵突然觉得自己身体还行，应该下床走走，因为通常这个时间，秀神都会沐浴一番，陈灵实在不想错过风景。

    陈灵费劲地爬起床，一步一步艰难地从二楼客房向一楼沐浴室挪去，虽然每一块肌肉都在告诉陈灵应该需要休息，但是他依然在坚持。

    他深信，前方有光明在等待他。

    终于，在耗时十分钟三十二秒之后，陈灵终于到达了沐浴室门口，就在他伸手要推开门的时候，一个脑袋突然从墙上冒了出来。

    “啊啊啊啊！！！！什么鬼东西！”陈灵忍不住尖叫起来。

    “早啊！陈灵，睡得好吗？你恢复的真快！”金宝热情洋溢地向陈灵打招呼。

    陈灵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了是一直意图谋害自己的女鬼，连忙高喊：“秀神！有鬼啊，有鬼啊，快来啦！”

    一个靠枕从飞过来砸在陈灵头上，“鬼吼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是你的新拍档，金宝，以后好好相处。”一身运动装的秀神明显刚从外面晨跑回来，就看到陈灵大呼小叫的样子。

    “你…”陈灵指着秀神，“你居然找了个鬼员工！”

    “温柔善良会做饭，物美价廉脾气好，我为什么不请，鬼又怎样？神经！”秀神反驳道。

    陈灵看看秀神，又看看墙上微笑的金宝，再也忍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

    吃过午饭以后一行人出发前往机场，老板乐成一直送到门口。

    乐成握着秀神的手，微笑着说道：“秀神大师这就要上路了吗？不再玩几天了吗？我们这还有很多特色项目也是很有意思的。”

    秀神连忙说道：“不了，不了，已经叨扰很久了，本来只是个小活，没想到会耽误这么多天，是我们有失水准了。”

    “哪里，哪里，还是很感谢秀神大师的。”

    “生意伙伴嘛，这都是应该的。乐老板下次如果有机会去天都，一定要告诉我，让我有机会款待您！”秀神对于眼前这位商通人妖两界的半妖老板还是很热情的。

    双方一番客套之后，互相道别，谁也没有提男鬼的事情。乐成由于相信秀神的实力从来没有担心过男鬼会卷土重来，而秀神出于骄傲也没说明过解决事件的过程。其实事后秀神向陈灵解释过，男鬼成为山神初期，由于法力低微，根本无法离开老龙坡。等到修炼有成的时候，就已经是名称职的山神了，那个时候虽然能够出山，但是一定会受戒条约束，骚扰男宾这种事肯定是不能再做了。

    上车之后，秀神一直端坐在车里没有说话，双手偷偷紧握着神通棒不松。陈灵看着全神戒备的秀神也莫名的紧张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金宝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始终为即将离开三元山而高兴。

    直到行至山腰，茂林遮住了一行人，再也看不到山顶，秀神才放松下来。看着满头细汗的秀神，陈灵关心地问道：“怎么了，秀神？”

    秀神看了一眼陈灵，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能活着回来，岂止是命大这么简单，简直是上天不让你死，结果给我引回来这么一个大妖。”

    “这跟我活着有什么关系？我一路跑回来容易吗？”

    秀神翻了个白眼，“虎跳崖和飞凤岭相隔几十里山路，你一路跑回来？跑回来能把你肝都跑出来。”

    陈灵想想也是，当时去的时候，自己坐车都做了好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远方，在飞凤岭山顶，“里澡堂子”入口的地方，突然下起了大暴雪，有一位满头白发的少妇站在那里看着秀神一行人远去。虽然还是白天，温度较高，但是其一身冰雪灵气之盛，似乎已经达到了不可压制的境界，身边不断有冰花冰树盛开凋谢。

    一阵风来，老板乐成站到了少妇的旁边，俯身拜了下去，“好久不见祖母了。”

    来人正是乐成的祖母山娘子，可她并没有理乐成，只是定定地遥望秀神一行人，直到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渐渐不可见之后，才轻轻地闭上眼，乐成全程都不敢打扰祖母的凝视。

    “我走了。”山娘子只是跟自己孙儿简单地道了声别，就消失不见了，只有天上还未停歇的风雪才能证明她曾经来过。

    她来此本来就不为了叙说亲情的，她只是想看看那个跑到虎跳崖乱窜的小家伙。

    那个一举一动像极了自己丈夫的人…

    百年前雪山相遇，九十年前人妖相爱，七十年前生死相离。

    没有百年相守，二十载短暂光阴，却已相爱一生。

    时间带走了很多，却从没有带走他在自己心中的身影。

    明明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初遇时，也是如这般误入深山，不知归路。

    也是如这般莽撞前行，不知进退。

    就像这个少年一般，闯入了雪原，明明冻得要死，看见自己的时候却仿佛兴奋地拥有了全世界。

    跟少年一样，也是好色的，但是很执着，于是就变成了执着的好色。

    很多年后，他依然坚持说，只是贪图自己美貌，所以哪怕被冻死也要娶自己为妻。

    都是傻子…

    可是，终究不是他啊，即便再像也不是他啊，走了，就是走了。

    看着快冻死的小家伙，就像当初遇到自己丈夫的时候一样，一时心软，作法送他们仨回到了飞凤岭。

    谢谢你啊！小家伙，让我在百年后又看到了老头子。

    是啊，已经过去一百年了，走了的家伙不会再回来了。

    一场风雪飘百年，未曾忘故人。

    “对了，秀神，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金宝突然转过身来，向秀神哀求道。

    “怎么了，小金宝。”金宝虽然已经一百四十三岁，但是相貌却依然停留在十六的模样，而性格更是如此，仿佛一切都是生前的样子，没有变过。秀神乐得跟金宝这样的幽灵打交道，省心得很，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能不能去趟老龙坡。”金宝的大眼水汪汪的，很是惹人怜爱。

    “有什么事吗？”

    “马上就要离开了，我想跟我的朋友们道个别…”

    车子路过老龙坡的时候停了下来，秀神三人步行上了山。金宝在前面领路，热情的介绍着沿途的一草一木。行至山野深处，道路逐渐破败，很不好走，金宝一脸不好生意的直说道歉，秀神只是笑着摆手示意没事。

    “你当然没事啦，大包小包都在我这，为什么不放在车上？或者你们倒是帮忙背包啊！”背着大包行李的陈灵吃力地跟在后面，秀神和金宝两个人都选择性无视了陈灵的抱怨。

    大约不到一个小时，几人终于到达了村子。据金宝说，自打五十年前最后几名村民迁走之后，这里就人迹罕至了。曾经繁华的村落，如今只剩残垣断壁，茂盛的野草，斑驳的旧墙，山猫野狐四处盘踞。

    几人穿过村子，来到了金宝的山神庙，只见新上任的山神正围着围裙在那打扫为甚，几只小动物站在不远处围观，突然看到走来的金宝，立刻热情地跑了过去，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一只小松鼠，抓着金宝的衣裙，率先爬到金宝的肩头，吱吱吱地向她告状。

    “哎呀，不是啦，他没有乱占我家，你们不是知道的吗？我出去找人接替我的位置的，他就是我找的人。”

    脚边的灰色狸猫手舞足蹈地来回比划，金宝在一旁不断地点头表示明白。

    “我知道，他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欺负你们的吧。”

    肩头的松鼠拽着金宝的头发，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吱吱吱地又叫起来。

    “哎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啊！可是没办法，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久久没有人气，我身上腐朽的气息都快传到山林身上了，我似乎不太行了。”

    鸟雀在旁边的树枝上一边来回跃动，一边呖呖地鸣叫。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别飞太高，小心山上的老鹰，他可一直惦记你呢。”

    鸟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旁边的小狐狸窜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束花，金宝接过花，蹲下身子摸了摸狐狸的头。

    “谢谢你啦，你的腿还好吧，以后不要再去爬树偷松鼠的坚果了，都被你拿走了，小松鼠该挨饿了。”

    “秀神，金宝这是在和野兽说话吗？”一旁的陈灵小声地问道。

    “应该不是在说话，而是靠灵波的交流，这在山神中也是很稀罕的本领。如果有人指导的话，她可以是位很好的山神，可惜了…”秀神回答道。

    庙里一直在打扫卫生的新山神终于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一看到秀神一行人立刻两眼放光，径直走向陈灵。

    “哎呀，亲爱的陈先生，你果然是舍不得我，来看我了吗？想念我火热的胸膛吗？”

    陈灵好像癞蛤蟆趴脚上，不咬人它恶心人，虎跳崖上的雪山噩梦仿佛昨日重现，连话都没说，转身就跑。执着的新山神立刻跟了上去，只是路过的时候冲秀神点了个头，表示打招呼。

    金宝跟几只小动物一一道别后，带着秀神往山神庙后头走去，在尽头处看见有一个小小的坟，修葺的很干净，两旁花草繁盛，绿树成荫。

    金宝指了指那座小坟说：“这是我朋友的坟，只是衣冠冢，真坟被子女迁到城市里去了。”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拔下几根冒出来的野草。

    秀神没有说话，只是鞠了一躬，表示对先人的敬意。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日日看着这片山林，看的我心慌，有时候我甚至都会忘了自己是谁。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跑到这里来和她说说话，我就感觉自己不是那么孤单。” 金宝站在坟前，似乎在对秀神说，也似乎在对坟里的旧友说。

    “所以走之前，我真的很想来看看她，和她说一声再见。你说她能听见吗？”金宝转头问向秀神。

    “你说吧，只要是真心的，我想她一定能听见的，不管她在哪里，不管生与死。”秀神难得温柔地说道。

    金宝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

    “好朋友，我走啦，我要去山外面看看啦。”

    “好朋友，我走啦，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

    “好朋友，我走啦，别担心，你瞧，我又有了新的朋友啦。”

    “好朋友，我走啦，你不要太想我啊。”

    “好朋友，我走啦，可是我会想你的…”

    说着说着，金宝已经泣不成声。

    简单的话语，伴随着低婉的声音，藏着最真挚的情感，飘荡在山野树林间，随着清风，伴着流水，去向了远方不知名的朋友那里。

    我也会想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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