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06

    从数百年前成为吸血鬼后的那一刻起，德莱斯特便再也没有与其他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

    其他血族喜爱像是贵族一样度过糜烂华贵的生活，甚至会豢养一群漂亮的血奴来寻欢作乐，德莱斯特却并不如此。

    与他英俊精致的外貌不同，德莱斯特其实从不追求生活的质量，他一生唯一追求的是最强大的力量，永生不死的吸血鬼能够让他拥有更多的时间变强。

    最终，他成为整个大陆的领主，也拥有了一切。

    当他成为比血族始祖还要强大的吸血鬼后，吸血鬼本身的种族缺陷对他来说便算不了什么了。

    德莱斯特不再畏惧阳光，也不再那么渴求血液。

    但吸血鬼的本能还在，所以哪怕宝宝的脸蛋十分柔软，小奶牙也完全无害，可当她触碰到自己咽喉的那一瞬，德莱斯特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瞬间被激活。

    他抱着伊妮娅的手背青筋暴起，依靠强大的反应速度，才没有第一时间伤害到她。

    尽管他认可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同类，但看起来这个大胆的幼崽需要被教导一些礼貌。

    他蹙起眉毛，开口道，“你……”

    就在这时，青年僵住了。

    他感受到自己身上浓郁的负面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从他与伊妮娅触碰的地方倾泻而出。

    他能够清楚地看见，长年累月笼罩自己心头的暴怒与戾气具象化为黑色的力量，如海浪般源源不断涌向怀中的宝宝。

    宝宝埋头苦吃，她那摸起来小小的肚子像是无底洞，不断地吞没那些黑气。

    直到几分钟后，她才像是撑迷糊了一样，靠在德莱斯特的怀里犯奶困。

    吸血鬼一动不动，不敢置信地体会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伊妮娅吃的并不是他本身的力量，而是被具象化的黑暗面力量，这种负面力量对他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就像是一个人如果长期生活在高压的环境里，时间长了很容易引起愤怒、恐惧、焦虑等等的负面情绪，如果一直无法缓解，人会被情绪压垮，最后影响现实生活。

    那时不仅会出现身体上的病痛，也可能会因为情绪因素而影响理智，再严重点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像是德莱斯特这样强大的boss也同样如此，引出的后果也会更加恐怖。

    这些年来，他不仅仅是被困在城堡里这么简单。除他之外，整个庄园的一切都停滞不前，时间会不断地随着一批批的玩家循环重置，连他麾下的怪物们也在每次循环中都会丢掉上次轮回的记忆。

    作为这个世界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吸血鬼，德莱斯特的感知强到惊人的地步，连副本也无法将他欺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次循环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从来都没有被重置过，他是整个庄园中唯一记得发生了什么的人。

    无处发泄的怒火随着轮回而累积，最终没有尽头的日子模糊了一切，他逐渐数不清自己在副本里到底重复渡过了多少时光，一切都开始失控。

    恨意压垮了德莱斯特的神志，让他变得愈发疯狂而暴怒。哪怕现在看似是冷静下来了，但过去的愤怒和仇恨也从未消失。

    曾经自由的野兽之王被拴上锁链囚禁于铁笼里，最初它日日咆哮，如今却只是在笼中安静蛰伏。它是真的认命了，还是将仇恨埋于心里，只待一个复仇撕碎所有人的机会？

    德莱斯特很显然是后者。这样的负面情绪太强，甚至开始扭曲他的性格，让他没有曾经做统治者时那样理智冷静了。

    如今，那些犹如乌云般遮挡在他心间的黑暗，就这样被伊妮娅抽离得一干二净。

    很难形容出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受。

    这些年来被轮回和禁锢累积的仇恨与怒火终于消散，他的精神仿佛被一键重置回副本事件之前，那时他的头脑正处于巅峰时期，还没有因为漫长的副本轮回而被仇恨蒙蔽。

    他感受着久违的清醒与安谧，这种从泥泞中脱身的舒适感甚至超过了血族吸血时的正向反馈感，让德莱斯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如此平和稳定。

    俊美的吸血鬼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怀中的孩子。

    宝宝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惊天大事，她只知道这一顿吃得太好了。

    她咂着小嘴，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舍不得，于是突然又探脑袋对着青年的脖子来了一口，安静的室内响起响亮地一声啵，就好像宝宝主动亲了德莱斯特似的。

    结果就因为多吃这一嘴，彻底吃撑的宝宝开始打嗝。

    德莱斯特：……

    如果他是普通人的话，恐怕脖颈那一小块皮肉都会被宝宝裹红了。

    “这是你的能力？”他低声喃喃。

    伊妮娅打着嗝，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德莱斯特无师自通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确认过眼神，喂宝宝吃东西还安抚她的都是好铲屎官。

    伊妮娅的小脑袋依靠在他的肩头，一点也不怕生地将德莱斯特加入喂养自己的大人名单里。

    德莱斯特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学会了如何抱孩子，他抱着伊妮娅，踱步到窗边，注视向薄雾外的月亮。

    这么长时间了，他的大脑从未像是现在这样理智清醒，仿佛一下子摆脱副本对他的限制，跳到了第三视角冷静地思考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

    在玩家们的话语中，德莱斯特基本能够勾勒出目前完整的情况。玩家所属的炼境势力，他们那些奇异的道具和能力，以及其他类似境地的副本世界。

    他所掌握的消息很多，但是如果无法离开副本的禁锢的话，便都只是空谈。

    原本这一切都是没有任何转机的，可是……

    德莱斯特拍抚伊妮娅后背的手微微停顿。感受到他停下来，宝宝的身体动了动，她嗯嗯了几声，似乎催促他继续拍。

    他低下头，对上伊妮娅琥珀色的大眼睛。

    ——可是这个婴儿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僵局。

    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呢？

    在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德莱斯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变化。

    他与宝宝之间……似乎多了一个精神链接？

    德莱斯特感知到了婴儿真正的名字，他念道，“伊妮娅，这是你的名字？”

    不同语种的念法，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有种带着优雅磁性的腔调。

    与此同时，吸血鬼的姓名也同样用精神传输的方式告知了伊妮娅。只不过她还只是个不认字的文盲小baby，德莱斯特的大名在她的脑海里放了个烟花，便随风飘散了。

    “哇啊。”

    伊妮娅啃着手，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吃饱喝足，开始阵阵犯困。看着她的样子，吸血鬼心中一紧，“伊妮娅，等一等，先不要睡。”

    按照宝宝的年纪来看，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恐怕是个意外。他还没有研究明白她能够呆多久，离开后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伊妮娅睡着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该怎么办？她还能再次找到回到这里的路吗？

    但是他带娃履历为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宝宝再清醒一会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打了个小哈气，困倦地蜷缩在他的怀里。

    下一瞬，吸血鬼的怀里一空，柔软温暖的宝宝消失不见。

    德莱斯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过了许久，他缓缓放下手臂，抬眼望向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想要再次尝试寻找伊妮娅的能量和她留下的精神链接，却一无所获。

    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情绪吞噬他的内心，德莱斯特睫毛微颤。

    英俊的吸血鬼抬头望向天际的残月，他俊美苍白的侧颜犹如上帝亲手雕刻而成，不然怎么会这样高贵完美？然而青年那双血红的眼眸，却将这份美丽染了一层诡谲的危险感。

    德莱斯特紧紧注视着的月亮，他的胸膛不断起伏，下一秒，原在窗边的身影消失不见，转眼便已经来到半空中。

    薄雾的界限就在眼前，他目光狠厉，用尽全身的力量撕向面前的白雾——

    半瞬后，他再一次回到了窗边，仿佛刚刚从未动作过，他所有的攻击就这样烟消云散。

    同样的结果再次出现，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徒劳的尝试。

    德莱斯特的红眸闪着骇人的血光，已然不复刚刚在幼儿面前的宽容淡然。

    或许比一直身处黑暗更残忍的便是让他看到希望，却又收走祂。

    如果阳光只是偶然经过，再也不会照拂深谷，又能怎么样？没有人能拢住太阳的光辉，只能继续沉沦在无限轮回的深海。

    大地震动，领主居住的顶楼瞬间便变成一片废墟，不死生灵们瑟缩地躲在黑暗中，生怕阴晴不定的主人注意到自己。

    城堡顶楼，德莱斯特却不像它们想象的那样暴怒失控。发过脾气的吸血鬼面上已经平静，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在废墟里捡起一瓶侥幸保存完好的红酒，翻身坐在阳台护栏上。在冰冷的月光之中，他为自己倒了一杯。

    反正一切终将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