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神殿在左，国王在右

    从夕岩领出来之后，一路平坦。

    莎洛姆公爵给罗宾他们提供了一辆可以四人共乘的豪华马车。

    车厢里面坐着四个人——

    罗宾、妹妹、婕希和阿尔塞。

    以及一条精灵狼闪白。

    这是一辆罗宾在电影中才能见到的马车，漆黑的流线型车身，两侧各有一扇门，用上好的杉木打造，可以闻到淡淡的木香味。

    车厢上装着六扇小玻璃窗户，大概比人的脑袋大上那么一些，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的风景。

    罗宾和罗琳坐在皮质的长椅上，对面是不说话的阿尔塞和浅笑吟吟的婕希伯爵。

    哪怕是这么近的距离，罗宾发现他也是看不清阿尔塞的脸——

    对方将兜帽盖住眼睛，双手抱胸，低着下巴。

    就像是一个刺客，将身体藏在车厢的阴影之中。

    唯一能被分辨出来的，是阿尔塞微微翘起的嘴唇。

    但是，这让罗宾对她越发好奇起来。

    阿尔塞的出现可以说非常突然，但是在出现之后却一言不发。

    这个人如此神秘，而且就像是自带隐藏魔法，让人看不透她。

    ……

    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

    远处的米达兰羊群就像是天边的云朵，逐渐远离。

    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如同一条碧绿的丝带。

    它牵引着众人的视线。

    四周的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

    车轱辘在沙石道路上发出规律的咯咯声音。

    “这就是灰姑娘的故事啊。”罗琳趴在窗口，一脸的向往。

    罗宾的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知道罗琳说的是灰姑娘乘坐南瓜车去参加舞会的这一点，跟他们乘坐的马车有些相似。

    说起来，如果抛开之前的战斗，以及未来的局势，其实现在的世界真的像童话故事一样。

    骑士、魔法师、弓手……

    精致的马车，穿着华丽的大公和仆人……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王子。”罗琳将双手垫到下巴，眼神空洞，遗憾地说到。

    “……”

    罗宾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不过，王子不知道。

    前面却有一个国王在等待着他。

    除此外，还有一个神使。

    罗宾的大脑里面演练了无数次跟她们见面的场景，到现在仍然紧张。

    实际上，他没法想象见到掌握着王国权柄之人，究竟会变成怎样。

    之前海洛伊丝给他描述过一次，现在的国王奥利维亚，是在十六年前凭着一己之力杀死了侵犯的刺客，同时又带着罗莎林德对抗洛佩斯和赛科瑞德的联军。

    光是这一份魄力，就足够让他感到敬畏。

    同时，盖尔又说她是一位多么英明的国王，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这传达出了奥利维亚的政治手段多么高明……

    婕希在提到奥利维亚王的时候，一脸的崇拜之色。

    “咳咳。”

    车厢外传来凯伊的轻声咳嗽。

    罗宾将目光瞥向她。

    这位高大的侍从骑在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上，阳光将她的脸照得洁白。

    金发侍从将上身挺得笔直，一只手勒住缰绳，低着下巴，用一种狡黠的目光看着他。

    一脸奸相，肯定有问题。

    “抱歉。”罗宾一脸淡然地向婕希说到，“我想方便一下。”

    “嗯。好的……”婕希愣了愣神，赶紧吩咐仆从把车停了下来。

    “咦……”罗琳对马车停下感到有些吃惊。

    “哦，我要去方便一下。”罗宾打开车门，临下车前对罗琳用中文再解释了一遍。

    “哦，我还以为到了呢。”

    身后传来妹妹的声音。

    罗宾一脚踏到车外踏板上，然后跳了下去。

    皮靴踏到白色的砂石上，发出窸窣的声音。

    他抬起目光。

    前面有一片绿色葱郁的树林。

    罗宾的眼睛淡淡扫过凯伊，然后笔直地向树林深处走去。

    不愧是我的主人。

    凯伊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我也是。”她说完话，翻身下马，紧紧地跟在罗宾的后面。

    “……”罗琳有些被吓傻。

    虽然她听不懂诺美尔世界的语言，但是却看到凯伊跟着罗宾一起进了树林。

    “这样也可以的吗？”

    罗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兴奋。

    ……

    当罗宾离开之后。

    车厢内只剩下马车上一脸狐疑的婕希和不动声色的阿尔塞。

    还有趴在地上哈哧哈哧吐着舌头的闪白。

    它平静地抬着头，注视着远去的罗宾和凯伊。

    这名罗宾的忠实守护者似乎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来自永生神殿的侍卫，泣风者阿尔塞轻轻拉低了帽檐，盖到脸上，然后抱着双手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罗琳的错觉。

    她看到泣风者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淡淡的诡异笑容。

    一闪即逝。

    当她想再去确认之时，阿尔塞的脸上已经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

    “我猜测。”

    凯伊抱着双手，将后背靠到梧桐树上。

    上方的树叶变得枯黄，凋零，在风中打着卷儿落下。

    由于陷入思考之中，凯伊的一双琥珀色瞳仁变得如同大海般深沉。

    “国王这么煞费苦心，又是派亲卫队护送，又是婕希伯爵给你编造经历，还让罗莎林德来接待，恐怕是想拉拢你。“

    “哈哈。”罗宾轻笑一声，“你也发现了啊？”

    他收敛起笑容，站直了身体，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在他的脚下，一只绿色的手掌大小的蜥蜴从他的脚边爬过。

    它吐了吐红色的舌头，似乎对两个人打扰了自己觅食而略微不满。

    但是，这只是一瞬间。

    蜥蜴的眼睑来回收缩了一下，然后就四爪律动着，向着远处爬去。

    在那个方向。

    一朵拟态的食虫花，正张开了嘴巴，花瓣艳丽，花蕊中间停着一只小苍蝇。

    准确来说，是食虫花的舌头。

    蜥蜴被其深深吸引。

    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

    “罗莎林德是国王的人，你是怎么发现的？”罗宾狡黠地看着自己的侍从。

    “很明显啊。”凯伊抱着双手，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

    她活动了一下下巴，咧了咧嘴，“最开始姬玛来的时候，我们可是跟她们干了一架，而且你抛出来说要去冰霜要塞的时候，这些人还一脸不爽。

    但是，当我们到达冰霜要塞的时候。

    我发现，她们对罗莎林德充满了敬畏之情。

    而且在宴席之上，每个人都没有拘束，你可以解释成战士的天性，但是在我看来，那是因为亲近。

    国王亲卫和冰霜要塞的战士们有着一种浓厚的友谊。

    这可骗不了我。

    我就算认错了伊特奈尔的星月旗，也不会搞错战士之间的情谊。

    他妈的就像一家人。

    特别是——”

    凯伊挑了挑眉毛，得意地说到，“我灌醉了几个国王亲卫之后，从她们的口中证实了这一点。”

    “……”罗宾一头黑线。

    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损她。

    这名一百多年前的英雄，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看似散漫，放荡不羁，但是却心细如发。

    或者还带着一些本能和经验？

    毕竟凯伊是赛科瑞德的守望者，曾经带过不少兵。

    有些事情，是跨越时间，跨越地域，跨越种族的。

    比如她之前所说的战士之情。

    虽然罗宾不太理解，但是他猜测，患难与共，会让人联系得更加紧密。

    “那你是怎么知道罗莎林德是国王的人？”凯伊回头反问他，一脸的疑惑。

    如果说她有自己的手段和方法，是通过情报和人的观察来搜集正确的信息，那么在她看来，几乎没有任何【社交】行为的罗宾能推断出这一点，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金发侍从露出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宾。

    她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被阳光晕染出绯红。

    如同隐隐燃烧的火焰。

    就是这时，罗宾发现，守望者凯伊·佛林，也不全是野性的一面。

    “你刚才说的是一部分。我也发现了国王亲卫对罗莎林德的反常。真正引起我怀疑的……”罗宾平静的眼神中荡起一丝微澜。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在冰霜要塞的那个晚上，婕希与他的那次约谈。

    “国王的廷臣——婕希伯爵约我谈话，要告诉我一些事情。”罗宾平静地说到，“她说国王和神殿已经为我编造了一段历史，要把我打造成一个彻彻底底的伊特奈尔人。”

    这件事情其实无可厚非。

    婕希也已经将利害关系阐述得明明白白。

    “但是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有些在意。”罗宾回忆着当时的对话，“在婕希与我谈话之前，罗莎林德约了我第二天面谈。

    在此之前婕希和罗莎林德没有半点交流。

    所以我当时有点惊慌，怕万一在罗莎林德的面前露出马脚，暴露了我并非她们编造的伊特奈尔土生土长的人的事情该怎么办。“

    “结果呢？”凯伊对他们的对话有些好奇起来。

    “结果，婕希告诉我，罗莎林德大公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不必担心这一点。”罗宾啧啧嘴巴，戏谑般笑了起来，“当时我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就像是一个刺耳的噪声。

    后来我的大脑里面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或许那也是唯一的答案。

    罗莎林德是国王的人。

    一直都是。

    所以她提前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而之前姬玛和婕希表现出来不想在冰霜要塞停留，其实都是假象。

    她们都在演戏。

    她们巴不得在冰霜要塞落脚。

    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把罗莎林德跟国王陛下撇开，使得罗莎林德的话语更加客观公正，从而能传达出一些有利于国王的信息。”

    “咦？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凯伊眼眸来回转动着，心里面隐隐涌动起不安。

    不过，这种不安并非来自于国王或是罗莎林德。

    而是面前的这位天选者。

    罗宾，比她想象中成长得要快。

    她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第二天跟罗莎林德交谈的时候，我才印证了这一点——

    罗莎林德找我说的事情，跟莎洛姆大公说的事情是一样的，但是立场却截然不同。

    莎洛姆希望我回到神殿之后，能多给夕岩领照顾。

    罗莎林德希望我回到神殿以后，能多为国民和前线的战士着想。“

    凯伊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宾。

    这位天选者大人，还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聪明。

    而且洞察力极其敏锐。

    “虽然也多少证明了罗莎林德一心为国，不愧为伊特奈尔的英雄。但是，她的说话思维，是完全站在国王的立场和高度之上的。”

    是的，新增的人口导致了国家的强大。

    比如洛佩斯。

    新生儿数量的差距，会成为未来伊特奈尔的危机。

    这些话明显更符合高位者的身份。

    是那位深藏宫中的陛下应该说的话。

    甚至于罗宾生出一种错觉——

    不论是跟婕希对话也好。

    还是跟罗莎林德对话也好。

    都仿佛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进行交谈，得到对方想告诉他却碍于身份无法告诉他的信息。

    比如神会与大公买卖生命之果。

    比如渎神者和神会的矛盾。

    比如大公跟国王与神会之间的微妙关系。

    以及他即将面临的威胁。

    这些话由国王陛下亲自说的话，就有些自我吹捧的嫌疑，信息的真实度和诚恳度都要大打折扣。

    所以只能由她人转述。

    而且这些人，尽可能与国王陛下撇开关系。

    比如罗莎林德。

    罗宾胸膛起伏，嘴角泛出一抹坚定的笑容。

    并且，正如凯伊所说，国王要拉拢他，这从见到国王亲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婕希安抚他，告诉他外面多么危险，如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沦为大公们夺取王权的工具。

    只有在皓月城，在国王陛下的护卫下才是安全的。

    婕希又彰显了国王的力量，仅仅三天的时间，国王不但准确洞悉了他们的走向，派人来接应，为他们提供安全保护。

    同时，还让他到来的消息散播全国，这可不仅仅是跑断马腿能办到的事情。

    现在的国王陛下，奥利维亚，有一个非常强大的情报网。

    以及像罗莎林德这样忠心而强大的骑士。

    国王通过各种方式告诉他——

    外面很危险，但是她却是非常可靠的，可以让罗宾安全，没有忧虑。

    这是非常直接的拉拢。

    带着王者的气势。

    足以令人发抖。

    最可怕的，是第一次国王对他的试探——

    当时国王亲卫到达的第一件事情，姬玛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并且试图用武力令其屈服。

    只要罗宾当时真的顺从，那么按照他的猜想，之后婕希和罗莎林德跟他的对话就不会那么温柔而客气。

    一个充满了奴性的人，是容易被操控的。

    所以国王陛下用此来试探，然后再决定对待他的方式。

    但是不管哪一种，都让罗宾感觉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者是不顾一切地希望他——未来的神使能站到她的那边，成为国王坚实的后盾。

    就像是对弈的棋盘，他已经看到了那一端，从皓月城的国王城堡中伸出的长长的手。

    她轻轻捏起其中的一个棋子放到罗宾的面前。

    罗宾抬起头来，却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当前的局势和走向。

    这场对弈，让人心惊胆战。

    而在另外一端——

    被称为神使的那位棋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到现在为止，他唯一见识到的，是来自于神殿中的那位大阿尔塞。

    和她那如同月光一般让人叹息而致命的泣风之弓。

    阿尔塞的滴水不漏和扑朔迷离的身份，让神殿的主人变得更加神秘。

    罗宾嘴角浮出一抹笑容。

    神使大人，那么就请把你的力量展示给我。

    就是这时，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绿色的蜥蜴咬掉了食虫花的花蕊，而对方却因为蜥蜴的体型太大，并没能将它吞下去。

    在花瓣完全向内收缩之前，小蜥蜴从它的嘴边溜掉了。

    那个警惕的小家伙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后面的食虫花。

    然后就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蜥蜴漫不经心地向远方爬去，继续寻找下一个食物。

    ……

    “所以，就是因为罗莎林德的谈话立场以及她早就知道了你的新经历的事情。你推断出了她是国王的人？”

    凯伊眉头微动，瞳孔向内紧缩，突然觉得这个天选者有些可怕。

    “对。”罗宾微笑着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到，“我们两个从不同的角度得到了同一个答案，那么这应该就是真实的了。”

    此时一阵风刮过，让罗宾觉得有些寒冷。

    哪怕是南方，即将入冬的时候也并不温暖。

    他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说实话，神殿的衣服看起来华丽，高贵。

    穿起来却不舒服。

    领口，袖口和下身的长裙，都是容易灌风进来。

    而且质感也很粗糙，这几天下来，罗宾的身上起了不少的小红点点。

    这让他有些怀念T恤大裤衩的悠闲舒适。

    还有……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

    罗宾想起之前从历史书上看到关于西方中世纪的描述，他们似乎并不怎么爱洗澡。

    香水实际上是为了遮掩体臭而发明出来的。

    “那你怎么想？”凯伊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问到，“照我看再过不久我们就会到达皓月城，你就要开始与国王陛下的第一次谈话，如果我是她，就会告诉你一大堆信息——

    比如外面的世界异常危险，世界格局，国内的形势，都会让你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甚至于我会告诉你，神会也不安全，说白了，你其实是神使的竞争者，她肯定不欢迎你的到来。

    而且神会的行为恐怕早已腐败不堪。

    然后我会告诉你我有多么强大，我能做到多少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如果你能成为神使，跟国王陛下保持密切的合作的话，她一定会说，在她哪里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同时在国王的保护下，你也会更加安全。“

    “呵呵……”罗宾挑了挑眉，“你以为她没有吗？”

    “咦……这么说来。”凯伊双眼放得硕大，有些微微震惊。

    “对，你刚才的猜测，婕希和罗莎林德已经说过了。”罗宾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这么看来……”凯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眨着眼睛，“现在伊特奈尔的国王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一些呢。”

    “跟一百多年前的西雅王相比吗？”罗宾带着三分讥讽，七分好奇地问到。

    “哈哈……”凯伊啧啧嘴唇，“谁知道呢。要知道西雅·罗斯的外号是【忏悔者】，但是有些事情，是忏悔也无法救赎的。”

    罗宾抬起头来。

    就是这时，他注意到，来自凯伊的目光中，浮现出的一丝迷离。

    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回忆总是叠加着太多的东西。

    以及太多的情绪。

    “如果现在的奥利维亚王没有做错过什么，那么【忏悔者】就不配拿来跟她相比。”凯伊眼中极尽嘲讽。

    有一句话她并没有说——

    或许现在的赛科瑞德的执政官们，也比当年的那批人更加厉害。

    罗宾点点头。

    按照之前盖尔所说，西雅王在第二次戮血战争中，似乎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情。

    例如为了利益撕毁同盟。

    当吸血鬼反攻之时没有及时抵抗。

    但是，至少她后来带着援军帮助凯伊，守住了绯云海岸。

    罗宾摇摇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些。

    “所以，来自一百多年前的赛科瑞德英雄，克赛贝拉城的执政官，守望者凯伊·佛林。”罗宾笑吟吟地看着她，“我的侍从，请给我一点建议，让我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做，如何面对国王？”

    “……”

    就是这时，罗宾听到来自于凯伊喉咙深处的一丝声哽。

    就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般。

    “咳咳……”凯伊皱起眉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让我听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

    罗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好吧，既然如此……”凯伊咳嗽一声，神色变得恭敬而严肃。

    “你并非没有选择，我的主人。”她狡黠地笑了起来，将目光看向远处的马车。

    “选择？”罗宾有些迷惑。

    “那位大阿尔塞，似乎在等你发号施令。”

    “等我？”罗宾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凯伊，“发号施令？”

    “当然。”凯伊哈哈大笑起来，“难不成还是我吗？你想想，神使的贴身亲卫，这么厉害的传奇弓手，被派出来护卫你的安全。难道是要跟着国王亲卫的脚步送你去见国王的吗？”

    “什么意思？”

    “天选者可是异常神圣的，在你没有成为神使之前，任何人都想拉拢你，争抢着让你成为他们的伙伴。”凯伊含笑说到，“大公如此，国王如此。神殿的主人即将经历过这一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就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神使给他的是什么。

    以及那位神殿的主人在棋盘上落下的棋子。

    神奇的妙手——

    她把自己最忠诚的贴身护卫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并让她为此候命。

    告诉罗宾，你是未来神殿的主人。

    只要你愿意。

    阿尔塞就会带你回来。

    无需担心。

    无需焦虑。

    哈哈……

    罗宾怔怔地看着地面，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种无言的温暖，还真是贴心。

    “除此之外，你还有第三个选择。”凯伊凝视着他的目光，“你可以命令我带你走，离开这些，离开别人给你的命运安排。然后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就是这时，罗宾的心头突然一跳。

    仿佛有什么东西涌入胸口，打湿了他的心房。

    但是……

    罗宾的表情变得凌乱而丰富。

    刚才凯伊的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

    私奔？！

    而且，这番话不该是由女方来说吧？

    “谢谢你，凯伊。”罗宾摇摇头，“如果有一天我想做出最后的这个选择，我会告诉你的。”

    凯伊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在罗宾的视线中黯淡了一瞬间。

    “好吧……”

    她叹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刻，这位侍从伸出手来，握住罗宾的肩膀。

    罗宾的肩头一沉。

    那股来自于战士身上的力量非同一般。

    看得出来，这位侍从接下来说的话非常重要。

    凯伊的情绪感染了罗宾，让天选者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有一个问题，我只问这一次。”凯伊说到，“在赛科瑞德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神谕者，他同时是神使，又是赛科瑞德的独裁者。”

    她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罗宾，“所以，你怎么想？”

    罗宾心头重重一跳。

    神使？

    独裁者？

    刚才凯伊问的问题……

    仿佛一道恶魔的低语，唤醒了罗宾伸出埋藏着的某种可怕的东西。

    在七宗罪中。

    那叫做贪婪。

    或者欲望。

    罗宾张了张嘴，只觉得一阵干涩，胸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燃烧起来。

    “老哥！罗宾！你方便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吧？”

    远处传来妹妹催促的声音。

    “走吧，凯伊。”罗宾对着凯伊挤了挤眼，“看来她们等太久了。不过……”

    他跟在凯伊的身后，对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天上射下来的阳光。

    罗宾的一半脸隐藏在凯伊的阴影中，另外一半被阳光照得骤亮。

    凯伊听到来自于天选者口中发出的一声轻微叹息。

    “我仅仅是想握住自己的命运……如此而已。”

    ——————————————————

    经过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在日落之前，一道高大的城墙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啊，那是……”罗琳兴奋地将头探出车窗之外，任由迎面吹来的风拂乱她的长发。

    罗宾略抬起头，将目光望向远方——

    最开始是一道弧线，横亘在山岭之间。

    然后逐渐放大，变成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墙。

    风从草浪间翻腾而过，刮起众人的衣袍。

    “啊！”

    前头传来一个少女的低呼。

    她的羽帽被风向上刮起，翻滚着，飞向云端。

    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将城墙照成了金黄色。

    古朴。

    雄浑。

    苍凉。

    罗宾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城墙，仿佛那是一座高大的堤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截断在山的这一边。

    但是，更令他吃惊的，在城墙之上，他仿佛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

    甚至于他还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拔地而起的古老丛林。

    亦或是建造在高层的花园。

    “如果从上空向下看，你就会发现，整个皓月城，就是一轮巨大的月亮。”婕希的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笑容。

    凯伊的手指敲击着剑鞘，目光中一阵迷离。

    连不动声色的阿尔塞都微微一动。

    婕希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滑过，带出一片冰晶魔法痕迹。

    她在外圈画出一个半圆的月亮，然后在中间圈出一个圆，再用线将它们连起来。

    阿尔塞的眼神微动。

    罗宾在空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半圆的弓弦。

    只不过在弓弦的中心，是一个圆形的月亮。

    “大月亮，是皓月城。”婕希浅笑吟吟，脸上浮出两个甜美的酒窝。

    “小月亮，是神殿。”婕希的镜片闪闪发亮，“早在很早以前，当我们有生命之树开始，就有了神殿。然后——”

    她的手指轻画，在弓弦的右上方，与神殿的圆圈平齐的位置，圈出另外一个小圆。

    “这里是国王城堡，它们之间连接的，就是永恒大道。”

    罗宾内心惊叹不已，点点头，没有说话。

    ……

    国王早早派出了迎接的人员。

    仪仗队排成两列，在城堡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

    人们都想要一睹新来的天选者的风采。

    罗宾撇撇嘴巴，不由得苦笑到，“还真是声势浩大。”

    “这也是必须的。”婕希礼貌地微笑着，“天选者代表着王国的未来。”

    宽大的城门向外洞开，高耸入云。

    巨大的光亮从眼前掠过，仿佛未来既定的时刻到来。

    罗宾乘坐着马车顺着中间的大道进入了皓月城。

    铺面而来，一阵清风从车窗外吹进来。

    四周的红顶房屋整齐地排列着，如同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地铺开。

    在高大的城墙之上，罗宾注意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六角尖塔。

    塔中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哪怕是在日落时分也显得极其刺眼。

    如同一颗颗被好好供奉着的巨大水晶。

    罗宾的眼中闪过一道疑惑。

    “魔法哨塔。”

    婕希注意到罗宾的目光，贴心地解释到，“正是这些魔法哨塔，在护卫着皓月城的安全，也护卫着神殿的安全。”

    她着重强调了神殿这个词。

    “皓月城历经多次劫难，历史上也不乏洛佩斯和赛科瑞德兵临城下的例子，但是我们都艰难地挺了过来，王国延续到现在。

    但是无论是两百多年前的月钻之争，亦或是一百多年前龙月战争，对皓月城的破坏都远不及十六年前的王室灾难。“

    听到婕希说到十六年前的灾难，罗宾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

    “渎神者入侵，如果不是大魔导师瑞文和雷霆骑士罗莎林德，现在的生命之树早已变成灰烬，皓月城也荡然无存。

    渎神者的魔法力量远超过任何一个国家带来的破坏。“

    婕希回望向罗宾，微微一笑，“我想罗宾大人对此定然深有体会。”

    罗宾点点头，深以为然。

    维文在冰霜要塞中展现出来的力量，确实足够震撼。

    “为了对抗渎神者，准确来说，为了对抗禁咒师们，三大王国联合起来，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在三大王城中，集合顶尖法师的力量，在各王城设下法阵——

    那是凝结了法师智慧，以及无数顶尖魔导师力量铸就的伟大法阵【星辰陨落】“

    “星辰陨落？”

    “对，不言而喻，是为了针对将自己称呼为黎明星辰的渎神者。”婕希挤出一抹笑容，“法阵中融入了特有的魔纹，把三大禁咒师的魔法波动记录其中。

    只要三大禁咒师踏足三大王城，就会引发【星辰陨落】的反应。”

    婕希的目光看向远处悬浮的巨大魔法水晶塔。

    “那些魔法哨塔，就是构成法阵的最外一环。”

    “最外一环？”罗宾有些吃惊地看向婕希，“这是什么意思？”

    “【星辰陨落】法环，总共有十三环。”婕希说着话，眼神中透露出敬畏，“越到中心，则魔力越强。它们会对三大禁咒师产生伤害，让她们无法轻易踏入王城一步。”

    阿尔塞微抬起头，双眼中微起波澜。

    “如您所见，“婕希用虔诚而敬畏的语气，一字一句说到，“它正在我们的脚下。”

    罗宾低头看去。

    嗡的一声。

    仿佛蝴蝶振翅一般。

    一股波动从他的视线落下，直入地底。

    “魔法的波动，仿佛深沉的大海，铺满了整个王城。”

    婕希的话，如同咒语般在耳边响起。

    让罗宾的心中一动。

    伟大的星辰陨落法阵，在无数的历史中，忠实地守卫着这里。

    时空扭转。

    星光斑斓。

    罗宾的心头仿佛被洒满了月光。

    “但是，不对啊。”罗宾疑惑地侧过头，“如果这个法阵如您所说的这么厉害，那么十六年前的那次袭击又是如何产生的？”

    婕希微微一愣，然后目光黯淡地叹了一口气。

    “睿智的天选者大人。有些事情，很难描述清楚。”她苦涩地笑了笑，“每个法阵都有它非常特殊的地方，在十六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星辰陨落突然失效，然后渎神者们就混合着刺客涌了进来。“

    突然失效？

    罗宾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说词。

    因为法阵突然失效，然后渎神者就来了，还有未知的刺客，先王也死于刺杀……

    这些绝不是巧合。

    他嗅到了浓重的阴谋味道。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怀疑有内鬼，而且是魔法协会的高层。”婕希一脸的遗憾，“但是，非常可惜，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明确的找到证据，也无法定罪任何人。除了——

    明目张胆的渎神者。“

    原来是这样。

    罗宾陷入一阵沉默。

    事情比他想得更加复杂和扑朔迷离。

    ……

    马车沿着永恒大道一路向上。

    四周的房屋在罗宾的眼前一一掠过。

    不同的是，最开始在城外看到的木头房子和棚户房，逐渐被替换成了砖房和高大的别墅群。

    “从我们进入皓月城大门开始，沿着永恒大道，一共被分成了五大城区：

    影砂区，也是下民区，主要是贫民和底层的居民。

    银铁区，主要是手工业者和各种商人的居住地。

    然后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黄金区，贵族。“

    婕希指向道路两旁的庄园和别墅。

    “准确来说，只是一些贵族和大臣们在皓月城中的住宅，她们都有各自的领地，在她们的领地中，您将见到更为豪华的领主庄园。”

    这么看来，任何时代，任何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自然会有区分。

    罗宾不由得想起了亚里士多德的那句话——

    人是政治的动物。

    阶级无处不在。

    除非……

    按照老马的那一套才有可能被销毁。

    不过从他所了解的历史来看，老马的想法也极有可能是理想而已。

    ……

    马车的速度渐快，然后爬上一个长长的陡坡。

    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分岔口——

    一个丁字路口。

    左边连接着高大茂密的树丛，右边的坡度渐缓，通往一片巨大的绿地。

    罗宾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阿尔塞突然抬起头来。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紫罗兰色的皮肤。

    光洁饱满的额头。

    鼻梁高挺，嘴唇丰厚，艳丽。

    凌厉的双眼闪耀着碧绿色的光泽。

    就像是一道利箭，笔直地射入他的心底。

    亦或者，是一道月光，紧紧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左边这条路通往神殿，也是供奉神灵和生命之树的地方，被称为神殿区。”

    如同罗宾所猜想的那样，婕希紧接着告诉了他答案——

    “右边这条路通往国王城堡，国王陛下此时正在那里等着罗宾大人。”

    罗宾突然全身一怔。

    他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阿尔塞。

    对方也正平静地回望他。

    就如同之前凯伊所说的一样——

    她在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吩咐。

    一如那天早上阿尔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尔塞愿意为您效劳。”

    罗宾的一颗心跳动起来。

    在他的大脑中清晰地照应出目前的道路，左边的道路笔直悠长，向上蜿蜒，看不到头。

    右边的逐级向下，指向远端，隐约可见碧绿之色，以及国王城堡掩映在树林中的鲜艳的白色塔尖。

    神殿在左。

    国王在右。

    选择。

    落到了他的手上。

    罗宾的嘴唇微张，看向了对面满怀期待的阿尔塞。

    他的右手向内微握。

    心跳声逐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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