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安天下·北国篇 第一四八章 阳谋

    虎都魔山，崇山北麓外围木寨防线。

    兽潮铺天盖地从荒原奔向大山，汇入到峡谷中，乱哄哄拥挤踩踏，咆哮连天，入耳惊心动魄。

    古烈部头领蛮牛王洪都尔克手拄九耳金环象鼻刀，近三米高的巨大身躯，铜浇铁铸一般，居高临下看着兽潮扣关成功，将人族木寨踏成平地，踌躇满志的对着身旁全身笼罩在蓝袍中的阴鸷男子说道：“虎神大师，照此速度推进下去，五天可达崇山北麓边城，兽神节以前，你我就能坐在奉阳城里大碗喝酒啦，哈哈哈。”

    蓝袍人看在人去楼空的木寨残骸，在心中骂了一句傻逼，嘴上却道：“大王用兵如神，将兵贵神速四个字发挥到极致，人族北威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拆掉外围的木寨防御，接下来就要面对崇山北卫城了，温仙州的六万北威卫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儿郎们万万不可轻敌才是。”

    “大师不必担心，小王学过人族兵法，你说的那些我都听得懂，此次用兵完全按照您的布置和意图在推进。”洪都尔克道：“我们这些神兽天兵的后代苟活至今，就是在等着这样一个机会，儿郎们一定会奋勇作战的。”

    蓝袍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都说北军新战法厉害，自从上次崇山东麓那场大战过后，北军就在搞什么革新，装备战术都与东盟其他部队不同。

    而温仙州统御的北威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情报显示，武威卫有什长以上的军官六千，其中一多半是凡人，余者当中百旗长四百人，皆是低阶防御型异人，千骑伍长三十人，最强者不过四级上境的中低级异人。

    再有便是两百五十人的五行异人军团了。

    听着有点唬人，其实就是一群低阶流浪异人。当中不乏囚徒，天赋低微的落魄世家子之辈，战斗力十分有限。

    这样一支区区六万人的军队，拿什么抵挡驱使百万兽潮而来的十五万古烈部兽蛮族精锐？

    蓝袍人心中继续盘算，张潇用十八行控制北地，首先是掌控了北军。而他掌控北军最大的支持者就是温仙州，其次才是主帅宁东风。打垮温仙州，指不定宁东风也就不攻自破了。对于张潇来说这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真不想动用这支备用力量啊。可是为了确保龙帝重临人间，就只能这么做。

    如果那天秦楚河没动用九龙壁，如果当时张潇使用了那个神光霹雳棍，他都不会做出今天的选择。毕竟打垮一个人和打垮一支军队，需要的谋略策划，动用的资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虎都魔山没有圣级人物坐镇，你们随时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蓝袍人提醒道。

    “为了那一天，我们已在风雪绝境中等待了太久，只有确保龙帝转生成功，我们和我们的祖先们的等待才会有价值。”洪都尔克语气庄严，决绝道：“就算会引来灭顶之灾，也要放手一搏！”

    “就算有牺牲也不会白白牺牲的。”蓝袍人目光凛冽决然，我就不信你还能坐得住。

    ......

    大半夜，张潇接到老包登门禀报，崇山北麓的虎都魔山古烈蛮族叩关了，外围木寨防御被踩平，兵锋直逼北麓边城。

    白凌霄也在，二人这几天都是这样同床共枕和衣而眠。就算不能真个销魂，耳鬓厮磨，气息相通却在所难免。

    夫妇两个一起听老包汇报。

    四天前，虎都魔山北部荒原上的古烈蛮族忽然出现在北麓外围，木寨上的哨兵小队发现敌情后立即派人回报北麓边城的武威卫守军，余者十六人选择留在山中与敌周旋，阻敌进犯速度。温副帅不在军中，偏将陆贾按照规程启动应急预案，同时派出精骑斥候回奉阳报信。

    因为是第一份塘报，收集到的信息有限，还不知道来犯之敌的数量和统军者身份。

    老包按照北军的推进速度估算，此时此刻，北麓边城很可能已经跟对方交上手了。

    张潇听完沉吟不语，现在是五月份，山中植被茂盛，积雪融化，山中古道比起冬季难行何止数倍，即将进入到采摘季，蛮族已挨过最难的粮荒期，现在这个季节冒险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这个洪都尔克想干什么？

    崇山之战结束后，北军全面提升了所有边城的城防水平。这两年在十八行的资助下，一直没断了的加固修筑。现在的北麓边城的防御能力比当初崇山之战时的水平提升数倍不止。

    温仙州领军进驻奉阳带回两万军队，北麓边城还有四万装备精良的守军，异人小队和护城塔齐备的情况下，对方没有超高阶异人助阵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希望在短时间内攻克北麓边城。

    “温仙州呢？”

    军情紧急，温仙州连夜开拔率军北上，从奉阳到崇山北麓有八百里之遥，精骑飞驰急行军也要将近两天。兵贵神速，来不及向张潇辞行就先率两百精骑轻装上路了。

    老包汇报道：“剩下的一万九千八百人马由副将高云豹统帅，十八行配合连夜准备给养，明早开拔北上。”

    “让他们不用动了。”张潇道：“奉阳大局初定，大军贸然调离，怕给别有用心人可乘之机。”

    老包问道：“龙头相信北边顶得住？”

    张潇道：“北麓边城的军备充足，老卒比例最高，理论上一定没问题，但军情瞬息万变，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你现在立即去找黑蛇，组织物资给养运往前线，援军可以没有，物资供给必须充沛。”

    白凌霄道：“我现在就和小鹅过去，小楼那边的物资中转站里就有大批黄石绝地刚送过来的风干肉。”

    张潇点点头，“事不宜迟，辛苦娘子了。”目送白凌霄出门，低头沉吟片刻，问老包：“白府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动静。”老包道：“负责服侍府中贵客的丫鬟掌灯前刚递出消息，这两天陆续来了几个怪人，但是只进不出，没有人离开，那贵客连日设宴招待那些妖魔鬼怪，此外没有其他动作。”

    “继续盯着吧。”张潇动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对方这一仗打得时机有些蹊跷，可不管怎么蹊跷，终归是一场大战，还是得重视起来，其他有的没的都要往后放一放。”

    老包问道：“龙头是怀疑对方另有目的？”

    “不管这件事背后还有没有别的目的，咱们都没得选，这是阳谋，堂皇大军正面来犯，唯有按部就班接招。”张潇道：“白府里的贵客没有异动，只说明古烈族的异动大概率跟他们没关系，但还难说是不是他们搞出来的事情。”

    继续说道：“如果这场战争的背后是有人在操纵，那么除了战争本身攻城略地的目标外，对方便还可能存在其他目的，比如调虎离山把奉阳城的守军引走，又或者只针对一些重要人物来一场截击，比如温仙州，你试想一下，如果温仙州在半途中出了事甚至丢了脑袋，会对北麓边城的战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龙头所言极是，不可不防！”老包沉声道：“我这就安排山地组异人追上去。”

    张潇摆手道：“不必！”又道：“我带阴雪亭乘百灵战车过去，加上老温足够了，这种事人多了没用。”

    对方如果有伏击计划，想要瞒过十八行的耳目，便很难出动太多人。最大的可能是由几个高阶异人出手。既有隐蔽性，把握也更大些。

    老包不放心：“还是让我和小黑跟着您吧。”

    “开什么玩笑，你们两个是干这种事的吗？都走了，家里不要了？”张潇道：“这就不是人多的事。”又道：“我离开以后把预警级别调整到最高，衙门和货仓交给高云豹守卫，钱庄和小楼由虎卫队负责，如果我那个三弟向你们打听我的去向，就实话实说，他想怎么做都由着他。”

    ......

    横贯北境的崇山，山势浑厚，南北东西四方列阵。当中一条狭长谷道，仿佛神仙一剑劈成。

    马蹄声阵阵入耳，两百飞骑紧随在温仙州之后，矩列成阵伏地冲进谷道，宛如一片黑云。

    一声鹰啼响彻在谷道上空。寒雾森森，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对着前冲的队伍的锋芒冲了上去。

    温仙州一马当先，扬声喝道：“停！”

    两百骑勒马驻足，几乎整齐划一从高速状态停顿下来，显示出高超的人马合一的骑术。

    一道金光从温仙州手中撒手而出，冲入寒雾中与那道火光撞在一处，爆发出一团耀目光焰，扬声道：“伏寒山，你这天榜第十五的人物莫非就只会藏头露尾？可敢与我这二十八年前的人榜末尾一战？”

    “温大将军稍安勿躁，客人还没到齐，等你们那位大龙头到了，咱们再开席也不晚。”伏寒山的声音从空中飘落。

    “温仙州，十八年不见，可还记得苍穹故人？”左边的峭壁上亮起一团火光，一人声如老鸭，桀桀怪笑道：“当年老师总说我不如你，那时候的你真了不起啊，二十二岁登上人榜，我们这些同窗还在为稚虎榜的排名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如何了呢？是不是印证了那句古训，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厉鸿逵。”温仙州豪迈一笑，扬声道：“二十八年不见，想不到同窗一场，再见时已经是战场对手。”又道：“你厉氏的赤焰真火魂相的确了得，可惜并非是谁都能发挥出它真正威能的，你比当年的厉鸿途差远了。”

    “嘿嘿。”峭壁上的厉鸿逵冷笑连连，道：“老夫虽差却位列人榜十四，你当年虽强，如今却早已名落榜外。”

    温仙州没再陪他斗口，转而看向周围群山峭壁，喝问道：“还有哪位老友来送咱老温的？何不一起现身？”

    “老夫苏全真，奉故友白璋平之邀，特来送温大将军上路。”

    “哈哈，竟是天榜第十三的大音希声苏全真先生到了，咱老温幸何如之，一会儿正要讨教一下苏先生的孤鸿十三问。”

    又有一人朗声道：“在下南国秦惊羽，奉邀前来向前辈讨教几手绝招。”

    温仙州循声看过去，却是个眉目清灵的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南国秦氏后裔，你们家祖传的大雪崩小天象魂相当年也曾是出过圣人的，威力无俦，却不知你修成了几分火候？”

    “说来惭愧，晚辈天姿有限，穷尽二十五年苦修也只是初登六级，年初才登上人榜最末。”秦惊羽道：“本来还妄想过追赶前辈二十二岁记录的。”

    温仙州道：“少年志气最重要，英雄豪杰建功立业从不怕晚，一会儿交手时你往后站站。”

    “温兄弟，你果然豪气不减当年，可还记得咱楚无邪？”

    “不记得你名也记得你人榜第七的无邪剑！”温仙州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当年铁骨铮然的无邪剑也会沦落到给次相府做走狗的地步，只怪温某眼拙，竟曾与你称兄道弟。”

    “此一时，彼一时。”楚无邪道：“少年血热傲气江湖中，总想着自己能把天捅个窟窿，如今时过境迁，楚某已经回归云雷剑阁，往事休提，今日我是奉大兄楚歌邪之命前来协助白璋平前辈取你人头的！”

    “楚无邪，你现在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了，六级中境大圆满，随时可以步入亚圣了吧？”

    “说来惭愧，当年楚某却是温兄弟你的手下败将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今日人只说今日话，你勇猛精进，我却原地踏步三十年，一会儿咱老温不济事的时候，还请你赏我个痛快，拿着我这颗人头去北麓边城，乱我军心，助那古烈蛮族踏碎我北地人族的大好河山！”

    楚无邪顿时面色难看。

    “温仙州，想不到你这忠厚长者今天竟也耍弄心机起来。”又一个人悬空而来，包裹在夜色中看不清颜色的深色袍子里，飘然而至，阴恻恻道：“可惜你错了，北麓边城的战事成败与否并非我等所求，我们今天是来钓大龙的！”

    温仙州浓眉一蹙，不屑道：“白璋平，凭你这藏头露尾之辈配吗？”

    “他已经到了！”

    烈烈夜风中，百灵战车义无反顾，一头钻进壁立千仞贯通南北的狭长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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