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起 第八十一章 番外：明雪（二）

    六丈家如今虽因为没有灵力绝顶的高手而呈颓败之势，可曾经即便放眼整个天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在家族最鼎盛的时期曾经出了两个近成五个括天。北帝雪明的父亲北帝雪云，所娶之妻也是六丈家的显贵小姐，嫡出大小姐六丈晴。

    雪源看着雪寒夫人，他不明白。母亲说的并不是什么爱情故事，也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人之处，为何她会露出这么温柔的神情。

    这分明是女子动情的神情。

    雪源看着母亲，心底总盘旋着一丝莫名的异样之感，这异样之感自他进门起就萦绕心头。

    雪源的直觉一向准的可怕。

    “可那又如何，雪源。”雪寒夫人望着她的儿子，微笑着接着说道，“你母亲如今过的很幸福，你父亲也一样。若让我和你父亲重新来过，我们依旧会选择对方。”

    “这世上男女间有两种爱情。世人皆追求前一种，而忽略了这后一种。”说着雪寒夫人取下发间一支镶着明珠的簪子，在手上把玩。

    “雪源愿闻其详。”两种爱情？母亲从来不谈这些，今日意外谈了，雪源希望能多了解这位一向待自己很好的继母。

    “第一种，爱上一个人，相伴一生。另一种，则是如你父母这般，选择适合的人，慢慢生出爱情。”雪寒夫人道，“雪源，这第一种虽然美好，却是易碎的。”

    “你可能会因为，一张脸，一件事，爱上一个人。可你不能保证这人就和你志趣相投，就是你的同道中人。雪源，一辈子很长，你无法保证能和她相濡以沫一辈子。况且，你是未来这千雪之境的主人，你没有时间像普通人那般为爱去受伤磨合。”

    “而第二种，就如同神地的二神子和李修宜那般，你选择一个并不反感，同你志同道合，门当户对的女子，或许一开始你并不爱她，可她明白理解你，能帮衬你，同你有共同的想法和志向，日久必生情。而这份情细水长流，越久越浓，也更坚固。”

    雪源沉默半晌，选择一个合适的人，然后日久生情吗？

    雪源从没这样想过，可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话在理。

    他也明白，母亲说的才是真正适合北方主人的爱情。若雪源真想拥有爱情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母亲说的方式才是最合适的。

    “母亲说的有理，孩儿受教。”雪源避不过雪寒夫人的目光，只得开口道。

    可为何认同母亲的说话，为何心底会如此不舒服？

    雪源不理解，为何自己的心底异样的厉害？

    他从来就没奢望过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连普通的爱都不曾想过。北地公子的生活极其自律规整到无趣，修炼，军营，扶桑学艺。他根本就不懂得该如何同女子相处。

    雪源那句想同心仪之人成眷属的话，只是想打消雪寒夫人为自己娶亲的念头。并非真认为自己能遇上一个让自己打心底深爱的女孩。

    可为何他心底居然升起了名为烦躁的东西？

    “可是母亲。”雪源道，“雪源真的没有娶亲的念头，就算是定亲，雪源也希望能推迟几年。”

    雪寒夫人望着他，黑色双眸里那复杂的光芒微妙，缓缓道来:“你这样想，那就依你。不过雪源，母亲今日还是想多说两句——”

    雪源直直望着他的母亲，等她下文。

    “北地在四方，是相对弱势的。扶桑术法精妙高深，又有女君这样一个人神，还东海这样的天险护盾，从无外忧；西域灵术强势，男儿铁血，盖世铎家又世代和苍皇神族捆绑在一起；南泽虽然看起来不甚强势，但却占尽地势之利，术法诡异难缠更是无法料想，而我们，人烟稀少，资源贫瘠，灵术不如西域强势也不如南泽难缠，除了有极寒风雪为护甲，就没有其他占到优势，若不是南泽西域同鬼国接壤受到牵制……”雪寒夫人顿了顿，闭了闭眼，“我不认为，北地还能独立于天启。”

    雪源心下骇然，脑中如降闷雷，他的背后出了些许明显的冷汗。

    雪寒夫人北地之妻的身份，说这些话几乎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可雪源发觉，母亲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这些是年少的雪源从未想过的，他抬头，北地的天上一直悬着一柄利剑，年少的雪源浑然不觉。

    “雪源，母亲看着你长大，你这孩子心底有多倔强，母亲何尝不知。母亲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说着雪寒夫人的目光凝起，抓着雪源。

    “母亲请讲。”

    “你未来的妻子，我不管是谁，一定要是门当户对，血统纯正的女孩，身后有一个大家族能帮衬北地雪家的女孩。就同六丈家这般。”雪寒夫人一字一顿，清晰地道。

    “雪源明白。”

    说着，雪源颔首。母亲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可是为何心底这般，排斥的厉害？

    雪寒夫人似乎松了口气那般，向雪狐毯子里舒适得靠了靠:“最后一句，雪源，你不久后要再去扶桑拜见尊师对吧？”

    “是的，母亲。”雪源不知雪寒夫人为何提这个。

    “那个女孩，神女珞兮，同她相处时要有分寸。人家几天前被神帝许诺给盖世铎家，已经是铎一真的未婚妻了。”

    雪源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接受了现实后，他心底大浪滔天。

    什……么？

    雪源抬眼，去看雪寒夫人。

    夫人也坚定得看着他。

    一瞬他全明白了。明白了他自己，也明白了雪寒夫人拐弯抹角为了何。

    为何他听着雪寒夫人讨论他该有的爱情时那样排斥？因为他心底早就有了一个，根本就不合适，同雪寒夫人期盼的完全相反的女孩。

    不知何时，他在不自知的时候，将自认为无坚不摧的冰封内心打开的一道口子，将一个变扭的女孩偷偷装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珍藏。

    他也明白了雪寒夫人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个，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接受不了的消息。

    雪源望着雪寒夫人，他听见了自己那嘶哑异常的声音:“铎，铎一真？那个太子爷？”

    那个残暴无情又嗜杀暴躁的骄横太子爷？

    雪寒夫人点了点头。

    “这是，这是叫她，去送死吧？”雪源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

    “不至于。毕竟是苍皇贵女。”夫人向前倾了倾身子，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柔了柔，“雪源，记住母亲说过的。”

    雪源佩服他的母亲，雪寒夫人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夫人言语一向不多，也没见过几回苍皇珞兮同自己相处的场景。

    可她却比雪源更了解雪源，比雪源更清楚雪源的心思和情感。

    在雪源没有发觉自己的感情之前，雪寒夫人先发觉了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

    然后她并不阻止，也不强迫，而是先同雪源说明利弊，分析局势，让雪源看清了处境，然后再将珞兮的消息丢给了他。

    这样一来，雪源连愤怒发狂的资格和立场都没有了。他只能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吞进肚子，辛辣苦楚自知。

    雪源握成拳的手掌心生疼，他垂着头，久久不能出声。满脑满心都是那个成天捉弄他的小魔女。

    那小魔女别扭的神情，哈哈大笑的样子，那橙色的衣裳，手脚上的银环，那样清晰。

    不知何时，他将她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刻在了心底深处。

    阿珞……阿珞！！！

    然后他缓缓起身，抬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而冰冷，一如平常。

    雪源向雪寒夫人行礼，道:“母亲，儿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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