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千里落花风 第二十一章 不辞(上)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安渝字数:2966更新时间:24/09/17 07:49:52
    这一日清晨,陈和光照例约池南上山采药。

    “池老弟,我问句私事,你和云姑娘是不是……”

    池南并不回答,只低头默默辨识着药草,神情却渐渐变得古怪。

    “也好也好,哈哈哈……”陈和光大笑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你小子有艳福!”

    “没有的事!”池南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他,“老哥,能不能别这么取笑我?”

    “我是真的替你高兴。”陈和光收起了戏谑的表情,正色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成家立业了。你既然看不上在从前朝廷当官这条路,现在抱得美人归不是也很好?更何况云姑娘——”

    “就我看不上,你成家立业了?”池南打断他,“你喜欢抛头露面?不然以你的医术,又何必只安心做一个医馆的大夫呢?”

    “老弟呀,你跟我混了这么久,肯定知道这药能救命,也可以夺命。”陈和光似是开玩笑地回答,突然他发现面前一棵树根下好像有几株奇异的草植,便蹲下来仔细查看,漫不经心道,“当了官就得受别人摆布,看别人的脸色说话做事,拘束不说,更不免会有违心之举,我可不愿被卷入深渊里啊。哈,倒不如给小老百姓治病,还能落得个妙手仁心的美名。”

    “确是如此……”池南苦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是小老百姓,我就算心中倾慕,恐怕也没有能力护她一辈子。我不瞒你,既然不能确定,还不如不去打扰她。”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陈和光回头疑惑地看着池南,“云姑娘不过是个家里受灾来逃难的,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你几个月来寸步不离,事事替她周全,今天出来也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你也信她是家里受灾的?”池南低吟道,目光里闪过一丝忧郁,“老哥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她不是来逃难的,而是来避难的?”

    “即便是这样,云姑娘不明说自有她的考虑。”陈和光好像并不在意他的话,“她既然有本事躲开过去的牵绊,应是做好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在我看来,她对你并非无意,也总有一日要嫁人。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能去争取成为这个人呢?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够爱?”

    “当然不是。”

    池南脱口而出。他想起了两人举手投足的默契,也想起了那日在观景台上官湄怨愤的眼神。池南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方继续道:“我是怕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没有勇气承担她的生活。”

    陈和光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笑问道:

    “池老弟,只要有心,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距离是达不到的?”

    池南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飞身立在一棵松树梢上向远处望了望,“百步之外感觉有好东西,我们去找找吧。”

    不多时,二人在山脚下分了手,池南把药筐交给陈和光回到草庐。一推开门,他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

    院子里一片寂静,他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池南进屋敲了敲上官湄的房门,没有人回应。他伸手一推,房门便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所有的物品都保持着原样,只有桌子上的铜镜下面压着一封信。池南打开信封,几片玉兰干花掉了出来,信纸上只有短短的一首诗,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惜此落红笺,秋心映月前。

    纵难风霜起,一去绾经年。

    池南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他放下信,发疯似地跑出草庐,在周围搜寻着,却看不到上官湄的身影。不,她不会就这么走的,她这样会有危险的。池南跌跌撞撞地跑进集市,自觉心从来没有这么揪紧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池南闯进仁鹤堂,陈和光正在捡拾采回来的药草,他一扭头,看见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池南,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她不见了。”

    陈和光大惊,立刻丢下手里的药材,简单对汭屿嘱咐了几句便和池南冲了出去。

    朝中之事,越是远离京城,越为人所津津乐道。

    有人说,正因当今陛下才德兼备,宫中唯一的皇子又少不更事,怀帝心念苍生,权衡利弊后才主动将皇位禅让给这位前朝的权臣;

    有人说,怀帝龙体欠安,陛下最早是受昭襄太子和世安公主举荐才身居高位,如此种种都是公主辅佐朝政之功,让人想到景舜皇后,又掀起了一片赞颂之声;

    当然,也有人说,世安公主因力不从心与当今陛下勾结,越权怀帝,是导致大鄢灭亡的红颜祸水,甚至由此演绎出了一段旷世秘恋……

    民间流传的版本很多,但相同点有三个:其一,当今天子贤德公正,具备千古明君之才;其二,整个皇族看下来,上官氏子孙凋敝,怀帝禅位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其三,朝堂之事与世安公主充满了纠葛,是是非非,虚虚实实,必有隐情。而真相呢?事实上大家都不是很在意,只要有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扑朔迷离天马行空又如何?

    毕竟,他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更胜从前。

    至于这天下姓什么,确实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却说上官湄近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对池南动了心,但也明白继续在草庐中住下去总有一天会给他惹来麻烦。她是身负灭国之恨的前朝公主,是当今天子全国搜捕之人,是令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殒命的罪魁元凶;而他,却还是万千潇洒侠士中的一位,可以找一个平民女子清清静静地琴曲相和,白首偕老。于他们两人而言,对方都是格外危险,他们的感情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开始。她下定决心,待池南早上走后便起床梳洗,换上了最喜欢的月白色衣裙,拿上从宫里带出来的唯一一把匕首,留下信件不辞而别。

    那封信,字字娟秀,字字落笔千钧。

    原来学着爱一个人这么简单,又这么难。

    “若情不应起,毋宁早别离。对不起,我本不该打扰你。”

    上官湄站在院子里,捧着玉兰干花的手渐渐握紧。碎屑从指缝间落下,零落成泥。她眼中噙着泪,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令她无比留恋的地方。随后,她将斗篷扣好,转身按着记忆的路线匆匆离开。

    此时街上的人不是很多,上官湄转过几条小巷,来到了温府的侧门。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走向守门的侍者。

    “劳烦大哥,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位木姑娘?”

    “你是谁啊?我们这有两个木姑娘。”

    “木若兰。我是若兰姑娘的旧友,能不能劳烦大哥通传一下?”

    侍者犹豫了一下,回身轻轻地带上了府门。不一会,他领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走了出来。来人衣着朴素,举止大方,一看就是个有些地位的婢女。

    “若兰。”上官湄仰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木若兰疑惑地盯着上官湄的脸,半晌,她面色一变,颤声道:“你,你是——”

    “我是云翼。”上官湄明亮的眸子闪了一下。

    “是,是,云翼。”木若兰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转头向侍者道,“云姑娘是我的老相识,多谢董大哥。”

    木若兰从前是景舜皇后的近身侍女,皇后仙逝后得到上官敬尧的允许离宫返乡,一直留在温府照顾温老爷和温夫人。她引上官湄到自己的卧室上座,遣妹妹如英去前厅通秉。木若兰关上房门,跪倒在地。

    “公主!”

    上官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扶起木若兰,两人抱头痛哭。上官湄如释重负,几年来的辛苦和委屈在此时找到了一个出口,倾泻而出。

    二人寒暄了一阵,木若兰擦干上官湄脸上的泪水,简单梳妆后带她去正堂拜见温氏夫妇。

    许久未见,外祖父和外祖母明显老了很多,见到久未谋面的上官湄皆是老泪纵横。上官湄简单讲述了一年多前的那场宫变,上官敬尧如何被杀,高乾如何逼她宣读一份根本不存在的禅位遗诏,她又是如何与宛贵妃历尽艰辛逃离京城,池南和陈和光是如何救了她帮她疗伤。温老爷则告诉了她一些沂州的动静,很明显他了解的内情要比陈和光和汭屿多得多。

    “月前陛下下旨把金炜调回京城,再次整顿附近州县兵马从莞陵进攻西蓟,成竹在胸,看来这次不仅仅是惩罚他们丧期出兵了。”温老爷捋着胡子徐徐道,“宫里传出风声,说你和贵太妃娘娘执意随军而行。倒是奇怪,湄儿虽然傲气,但并不比靖义那孩子自幼习武又喜爱兵法,为何会主动出征讨伐?老夫曾派人去前线调查也不得解,没想到竟是这样。”

    “他曾答应孙儿,要让上官湄这个人永远消失,现在这样说还算是信守承诺。”上官湄冷冷道。

    温老爷不置可否,忽又问道:“湄儿,你说陛下曾许你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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