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唯祀与戎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菖蒲君字数:7730更新时间:24/09/17 07:25:54
    一石激起千层浪,鸡飞狗跳大街小巷,太康城如同旋涡的中心,拉扯吸引着神光朝的一切人和事。

    勾栏瓦肆市井街头,随处可见巡逻抓人的羽林军,披甲执锐,弓弩在弦,动辄便拔刀相向。

    圣上拿人头祭旗的话已经说出口了,金口玉言,昆百川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前北伐战备期间,太康城里如果不清理收拾干净,恐怕圣上是不会安心的,后院起火乐子就闹大了。

    “抓,统统全部抓,但凡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昆百川在金羽卫大营传出血色诛杀令。

    却说兵部右侍郎江云朗,跪倒二更时分领旨回府,看到阖族老少齐聚在大堂上等他。

    顾不得换衣服,拿着笏板就去追打亲弟江云常。

    “我让你整天胡闹,瞎混,跟着他们几个人瞎混,现在落得什么好了?”一时间,江府大厅里人仰马翻。

    江云常一边躲着,一边喊道:

    “五年前的事情,谁知道金羽卫那帮人能翻出来?况且当初弄进来可是大宛纯血宝马,只不过在北胡边境马市做的交易而已,再说回到太康还不都是养在那几位家里了。”

    “昆百川有种的话去京郊别苑查,去柏言秋他们家的园子搜啊。”

    江云常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跑到江老太太身后,寻求庇护。

    江云朗气的不轻,指着躲在江老太太身后的弟弟骂道:

    “昆百川有没有种,不是你个黄口小儿能指指点点的。

    他能拉你家的江氏商行出来顶罪,你现在还以为跟着平康王他们瞎胡闹,就能无法无天吗?”

    “祖母,你们这样宠着云常,会害了他的。”江云朗扔掉手中的笏板,无奈的对江老太太说道。

    “既然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你这样打他也于事无补。云常,这次奶奶也不能护着你,做事不周全,自己去挨板子。”

    江老太太虽然已至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平时深居简出,但暗中为江家掌舵的还是这位老太君。

    本是簪缨世家,可怜两代江府掌舵人离奇命丧南岭暹罗。

    眼看大厦将倾,一群对手虎狼环伺。老太太带领着儿媳妇们硬是撑下了偌大家业,并且将两位孙子抚养长大。

    长孙江云朗更是出类拔萃,一路在兵部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是兵部三号人物,太康城中多有赞誉,“江家云朗,玉树琳琅”。

    幼孙江云常则受荫于江氏商行和长兄江云朗这颗大树的护佑,近些年已经接手了大部分族中产业,虽无心仕途,但在官场与商场之间的往来,游刃有余。

    “罚你去祠堂跪着思过,未经我的准许,不许出来。”江云朗面色铁青的对他说,江云常看着祖母也不在庇护自己,只好无奈的跟着管家走往祠堂。

    “祖母,情势危险,圣上在朝堂上对着昆百川训斥道‘拿他祭旗。’”江云朗追打了一阵后,累的直喘粗气,坐下来喝了杯茶,对着江老太太说道。

    “恐怕这话是说给咱们江家听的吧,也是说给百官听的。就看这次谁撞在刀口上,祭旗是必须要牺牲的。”江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向旁边的火炉,炉子中的火苗急促的摇摆着。

    “云常不知轻重,跟着平康王他们一起瞎胡闹,最后被人卖掉都搞不清楚状况。圣上给了孙子五天时间查清案情,另禁足一个月。”江云常表情凝重,颇为无奈的对着祖母说。

    “五天时间足够了,这次出点血不要紧,但是禁足你一个月,岂不是耽误了兵部筹备北伐的大计。容老太婆我想想.....”江老太太虽然年迈,但思维清晰,一下子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江家的希望可以说都押注在了江云朗身上,他绝对不能出事,更不可以被阻断上升之路。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满朝文武的目光头聚集在兵部众人身上,粮草漕运,兵马调度自然是兵部重中之重。

    朗儿身为兵部右侍郎,如果此时被禁足在家,会逐渐被隔离于北伐之外,这恐怕才是最可怕的政治信号。

    江老太太一夜未睡,在卯时一刻,趁着天尚未亮,便安排贴身嚒嚒带着几箱礼物入宫,想来这事情非得请的皇后娘娘去太后那里说情不可了。

    光华殿朝堂,众臣都忙着配合圣上做戏。下了朝堂,三三两两回府紧锣密鼓的准备接下来的戏份。

    话说崔含章对于自己的赐封,百思不得其解。下朝后,立马安排崔玄把他送到鲤鱼巷崔尚书府,回去告诉夫人不必等他用饭。

    崔含章来了崔府后,崔尚书却一直未回。只好等在大堂,后来崔韫过来喊他一起用晚饭,

    “听说你要去兵部点卯了?”

    “嗯,圣上刚刚赐封了我们一甲三人,董宝珍回河间府任同知,顾鼎臣入太院充任修撰,我则被派去兵部武选员外郎。”崔含章心中想着事情,并未在意崔韫的语气。

    “兵部可是池深王八多,桀骜不驯的人颇多啊。你这个武选员外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说只是比七品芝麻官大那么一丢丢,但是也好歹是个太康城里的正六品,更不是那些宰相门房的二五眼可比的。”崔含章以为崔韫是笑话他,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对了,江云常他大哥就在兵部任右侍郎,就是那位人称“江家云朗,玉树琳琅”的家伙。比他弟弟不知道强多少倍。你要是在兵部见到他,代我问声好。”崔韫说的轻描淡写,但崔含章总感觉她貌似话里有话。

    “含章来了,别起来,快坐下”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崔尚书从外面走入蒲草堂。

    崔含章已经吃的差不多,就直接站起身来,抱拳行礼:“世伯,含章颇为困惑,特来请教。”

    “是为你们一甲三人的赐封唠,还记得上次吾的话不?”崔尚书坐在太师椅上,啜饮着杯中茶。

    “您说一甲三人并非不能外放,董宝珍回河间府任同知可是生源户籍地,难道圣上不怕他河间府被经营成铁板一块,外面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啊?”

    “若是这铁板一块能为朝廷所用呢?你不要忘了河间府的历史,河间府民风彪悍,多出游侠豪杰。最为重要的它地处嘉桐关后方,与北胡只隔着一座夔阴山。”崔尚书索性再次把它的重要性,点透说给含章听来。

    听了崔尚书的话,他不禁思索很多,但是毕竟初入官场,一时间并不能理解透彻。

    “顾鼎臣的入太院充任修撰则是他们嘉湖众人极力运作,这一步棋下的四平八稳,没有啥可说的。后手效果也要等到三年以后再看。”崔尚书不待他思索清楚,便接着说道。

    “至于你入兵部任武选员外郎嘛,刚才下朝后跟着去吏部茹老头家蹭了顿饭,茹鹚神神秘秘的说,也许你是圣上在棋盘上的神仙手。”崔尚书把刚才下朝后的行踪也说了下,跟吏部的茹鹚搓了顿饭。

    “既来之,则安之。你尤其要留心的是以后漱兰轩行走,圣上的漱兰轩,我等大臣也是只能听宣入召。”崔含章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既然崔尚书已经说到这里,便只能先记在心里,以后在慢慢理解。

    随后崔尚书又耐心的为他讲解了些兵部的传统,兵部刘之纶一向是铁面冷酷,你去了之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问崔韫,她对兵部知道的不少。

    “人家才不关心兵部的事情,爹你就别笑话女儿了。”崔韫面色羞赧,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

    回到兜米巷已经是一更时分,崔含章说是在崔尚书府跟崔韫一起用过饭了。

    明日,要去兵部武选点卯报道。

    北伐祭天大典后,兵部紧锣密鼓的调度神光各地兵马粮草,听说忙得很,以后恐怕回家用饭的时间少了。

    说着话,崔含章想到以后也算是兵部武官了,喊来崔玄等小厮,跑到院子里看看演武场布置情况。

    以后得把士子文人那套收起来,多操练操练,不然去了兵部被人笑话绣花枕头,可就难堪了。

    只见府内左边的空地已经全部平整,石锁石墩各有二副,还有个偌大的石碾子,貌似还缺少些刀枪棍棒,回头得让崔玄再置办充实些。

    “哎呀,崔郎,你一个科举出身的一甲探花郎,难道还真要跟大头兵一样操练?又不是武举人啊。”明薇笑着逗他,

    “总不能以后让世人笑你崔探花,好好的诗词文章不写,非要舞刀弄枪。”

    “明薇姐,你不了解。当今圣上决心北伐,我又是兵部武选员外郎,到时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岂不是让同僚笑话。哪怕不需要冲锋陷阵,但操练好了,有朝一日到了战场,总是有自保之力。”崔含章放下石锁,回头对着明薇解释道。

    “再说,哪条祖宗规定,科举文人不能舞刀弄枪,提刀跃马是真男儿气概。北唐诗豪不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可不就是盛赞他老人家嘛。”

    “姑爷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丝毫不逊色呢。”明薇身边的大丫鬟芸儿,不由自主的拍手赞道。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姑爷以后定能做个文武兼备的大英雄。”

    明薇笑着说道“不管你们胡闹了,别伤着自己就好,悠着点身子”,转身走回厅内。

    崔含章带着崔玄等小厮,操练一个时辰,累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让众人散去休息,他继续习练烧窑把式长气力。

    翌日清晨,含章起的颇早,选了一身干练劲装,早早出门去兵部衙门报道。

    兴许是他起的太早,崔含章下了马车后看到兵器坊街道冷冷清清,行人三三两两,浑然不像大衙门的驻址。

    他刚走到兵部衙门前,就被站岗的侍卫拦下,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武人,更是连个官服都没有,故而拦下喝问,检查。

    崔含章笑脸相迎:“两位侍卫大哥,新受封的武选员外郎,这是帖子,还请通融放行。”

    “武选员外郎啊,早说嘛,哪家的?”侍卫看他颇为年轻,打扮光鲜,还以为他是太康城里哪家的公子哥,来兵部衙门混日子的。

    但是两人跟他聊了这么久,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武选员外郎是吧?身份没问题,站在那边等着吧,这会衙门还未到点卯时辰。”

    其中一个侍卫指着大门首石狮子右边,两人便不再理他。

    “看门的小鬼难缠呐。”崔含章略微思索心中明了,便再次上前掏出二两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两位侍卫袖子中,

    “劳烦两位大哥进去通报一声。”摸了袖中的银两,笑颜逐开的侍卫点点头,一人便转身走入衙门里。

    “哎呀,怎么让新科进士崔探花等在衙门口呢?你们两个王八蛋,瞎了狗眼是吧?”只见兵部武选主事从里面疾步走出来迎上前,一边走着还一边骂着两个站岗侍卫。

    只见还站在大门首的侍卫听了这话,立马脸色一变,堆满笑容对着他说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员外郎恕罪。”嘴里说着话,手底下想把银子还回去。

    “不知者不怪”崔含章一边抱拳也迎上疾步而来的主事,躲开了侍卫还回银子的手,一边对两位侍卫说道。

    两人一路寒暄着,走入兵部衙门大堂。此时只见兵部尚书刘之纶、左侍郎戴汝南及武选、职方、车驾、武库清吏司众官员在大堂上商讨北伐军机大事。

    令刘之纶头疼的是兵部不禁要忙着调度兵马粮草,还有圣上钦点的捉拿北胡绿水营刺客的差事,弄不好跟着都要挨板子。

    他手抚太阳穴,一边蹙眉听着清吏司汇报情况,一边脑子里在思索水碟子刺杀案情。都没有留意到崔含章跟着武选主事进来,两人又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先找个位置坐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路粮草供应中二路已经没有问题,中军与左路各有一百万石已经先行运走赶往嘉桐关,后续的运粮线也已经打通。

    现在唯有右路大军的粮草只是打通了运粮线,但严重紧缺,大概缺口仍有七十万石。

    大人,这情况恐怕一时间兵部也没法处理,户部那边还在商讨对策。

    毕竟云林,河间等地赋税常年收缴率不足五成,现在忽然间拿不出这么多现成粮草。

    “哦,这事可以缓缓。”刘之纶被打断思绪,沉声说道。

    “大人,新科进士崔含章来报道武选员外郎。”王主事看到空子赶紧汇报。

    “下官崔含章前来报道”,崔含章站起来快速走到刘之纶眼前,抱拳行礼。

    此时堂上众人目光都盯着他,心里嘀咕:“年纪够轻的,不禁想着自己当初这个年纪,还在兵营里摔打熬资历呢,就这这还是仗着家里的祖荫。“

    崔探花如此年轻就已经官居正六品,与我等同署办公。不禁感慨后生可畏,人比人,气死人。但更多的还是冷漠,后生仔没在兵营摔打过,来兵部混日子,有的苦头吃。

    “崔探花既然来了兵部,我等都为同僚,一起研究下北胡地形。稍后让武选郎中曹壬带你去熟悉下衙门情况。”刘尚书并未与他过多客套,简单交代了几句事情,便再次组织众人分析局势。

    众人看到尚书大人对这个新科探花并不感冒的样子,心里都在思量稍后该如何与新人打交道。

    崔含章倒是感觉很正常,军机大事当前,堂堂一部主官哪里有心思应付他。

    很识趣的抱拳走回座位,看着桌上北胡的形势图,只听众人在不停地商讨出兵作战方案。初来乍到,听的也颇为有趣,毕竟那会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如今沙场秋点兵,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兵部多是武官出身,又都是经过军营熬练的。有的来自边关戍防营,有的来自龙沅江水师大营,还有些来自城防羽林军大营,自然都是桀骜之辈,彼此间没少较劲。用董八千的话说,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会因为出兵方案争论不休,武人血气方刚,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个你死我活,就是酒桌上不醉不休。故而彼此争起来,谁都不服气谁。

    至于说,究竟是兵出河间府,翻越夔阴山直插北胡王庭好呢?还是从嘉桐关外徐徐推进稳妥?亦或者佯攻,实则派水师沿龙沅江北上偷袭釉方,赤蚬,幽云等地。崔含章听来都是颇有道理,但听着几派人马互相攻讦的话语,又感觉到好笑。

    “夔阴山如果那么好翻,河间府早被北胡铁骑踩烂了,估计咱们的新科状元郎有没有命来参加科举大试都是问题。”只见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讥讽道。

    “还有那个龙沅江水师北上的,麻烦你去扒一扒史书,历朝历代就没有沿江逆流而上能过得去锁龙沟的。你还没到幽云,赤砚等地,咱们得嘉桐关能扛得住几波骑兵冲锋?哪怕是历经千辛万苦过了锁龙沟,直接杀到最上游的尕布湖马场,恐怕黄瓜菜也凉了。”

    “那按照你董八千的话说,除了嘉桐关外徐徐推进就没有其他战法了?嘉桐关外五十里全是草原平地,你也说了北胡铁骑勇猛,最适合在开阔地带冲锋,几次凿穿恐怕中军大营都没了。”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稍后把刚才议的都整理成卷宗送到我桌上,后日在议。汝南、曹壬带着崔探花走走咱们兵部熟悉熟悉,一会都去给新来的员外郎接风洗尘。”尚书刘之纶一锤定音。

    左侍郎戴汝南比之尚书刘之纶则要和善的多,走上前来热情为崔含章介绍众人,并带着他沿着兵部大院整个转了一圈,浑厚的嗓音则让人觉得亲近。但始终未见到三号人物江云朗,既然别人不提,他是不会主动问起的。

    兵部衙门规模远比他想象中的小,总共只有三栋四层小楼,围着十亩见方的院子,与之作为神光朝威名赫赫的军机重地完全不相匹配,甚至可以说反差有些大。

    兵器坊这一条街上比它大的铁器作坊都不止一家,曹壬察言观色,看出崔含章的困惑,解释道:“崔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衙门里的火器局,神箭局,以及战马局均都不在此处。此处仅为衙门主官及各清吏司坐班点卯的聚所,后逐渐演变为议题之处,也方便大家与宫里交接。”

    最后戴侍郎带着他去了武选司与众同僚见面,交代武选郎中安顿好崔含章,后稍事休息,一会大伙直接去醉鸿楼给员外郎接风。

    虽说两位主官只是喝了杯酒意思一下,随后便离去。但区区一个武选员外郎,何德何能需要惊动尚书和侍郎大人一起为他接风洗尘了,这令当日在场的人颇为费解。

    但两位主官临走时交代的话语,则是充满意味,务必陪好员外郎,让他深入了解兵部衙署的传统作风。

    各清吏司众人,老兵油子出身,揣摩上意行家里手。众人把兵部敢打敢拼,不死不休的作风在酒桌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崔含章看着一杯杯敬过来的美酒,一张张粗犷又沧桑的黑脸,以及动辄就架起他胳膊的汉子们,喝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心里觉得这帮人把酒当水喝,个个都海量。

    他在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柏言秋和秦嗣阳还真只是小打小闹。一直喝到一更掌灯时分,他醉的不省人事,被几人横着抬了出去。

    足足醉了昏睡两天,中间起来还打了一圈醉拳,最后抱着石碾子趴在了演武场,哈喇子流了一地。

    事后崔含章总结,兵部这帮牲口,那不是喝酒,那是玩命。

    但更往后,等到他到了战场挥刀厮杀过后,才体会到这帮汉子就该如此喝法。以至于后世传言崔大诗人真酒鬼也。

    当然他那会是想不到,兵部众人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看到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跟他们这帮玩命拼出来的老爷们平起平坐,自然心中不爽。

    相比而言,他们一路摸爬滚打勾心斗角,的确过得颇为艰辛,武人比较直接,要么站着,要么趴着。

    虽然下马威是给了,当天武选员外郎不认怂不溜号的性子,赢得了这帮汉子的敬重。至少像个爷们,谁还没躺着被抬出去过,不丢人。

    崔含章醉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事情,也惹了不小的麻烦。

    圣上宣旨漱兰轩行走觐见,结果公公请了两回都叫不醒他,只好回去如实禀明,漱兰轩行走在兵部报道当天,喝的酩酊大醉,至今昏睡不醒。

    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年纪轻轻如此放浪形骸,直接派遣太医令给他来针灸醒酒,次日醒后,罚跪漱兰轩半日。

    可怜他酒醒后饿着肚子罚跪,若不是云岚公主偷偷拿了糕点给他充饥,恐怕以他的身子骨,非得饿昏过去不可。

    罚跪期间还要在旁记录圣上的战略部署:嘉隆帝御驾亲征统帅中路大军,从太康出发沿途经河间府,在嘉桐关汇合姚誉大军后,直扑幽云城而去。左路大军以灵武侯柏巨阙主帅,平康王次帅,从太康出发沿岐沟,屯州北上至朔方,偷袭尕布湖马场。右路大军则由兵部尚书刘之纶统帅,泽康王次帅,从太康出发,沿途丱伦,渡过梺陀河后绕过夔阴山后继续北上。

    中路大军作为尖刀突进,左右两翼各自阻击援军并拱卫中军,三路大军形成箭头攻势。

    此战略核心在于围点打援,蚕食消耗。北胡地形东西纵深广阔,而且部族聚落呈点状散落,擅长骑射让他们自信可以快速互相支援集结。而嘉隆帝在召集各军机大臣无数次沙盘推演后,最后敲定该战略方案。正是以北胡骑射民族的优势自信作为盲点,去蚕食消耗。

    战法上则以中路大军尖刀攻击北胡重镇幽云,沿途推进,切记并不与北胡骑兵冲锋决战,故而需要左右两路大军牵制住骑兵主力,虚实结合下让北胡分不清神光主力动向。

    左右两路在牵制骑兵主力的同时,务必要截击沿途的北胡援军,确保中路大军在正面围攻幽云城时,两侧翼不会被骑兵攻击。

    幽云城乃通往北胡王庭重镇,一旦拿下之后便可出击扫荡周围据点,届时连成倒扇面攻击型方阵,对北胡的正面形成压制,居高临下的地形和丰沛的水草资源最宜长期驻兵。

    即便后续两方对峙,幽云城恰似神光插入北胡境内的一把尖刀,嘉隆帝后续则会采取逐步蚕食北胡的计划。

    崔含章看着站在北胡巨幅地形图面前的嘉隆帝,听着他不断推演局势变化,以及沿途可能遭遇的战役规模,阻击部落族群,他心中明白,这是圣上谋划已久的大战略部署。

    去年冬天,北胡遭遇罕见风雪灾害,很多部落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只能四处劫掠。

    现在开春了,恢复生产应该是第一要务,必然是无大规模的骑兵集结。而若是等到秋膘马肥之际,神光必然被动。

    与之相反,神光连续三年粮食丰收,士兵训练有备,朝廷上下莫不是厉马秣兵。

    至少他第一次听到,神光朝全面启动激活潜伏在北胡境内的牛马栏碟子,同时切断北胡与鬼方的信息传递。

    而当日在场的平康王与泽康王,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牛马栏碟子,至少他们先前都以为内廷金羽卫掌控者神光上下的情报信息,现在看来还存在更为神秘的牛马栏碟子。想到彼此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父皇也许都是看在眼里的,两人都不禁额头冒汗。

    更加令众人吃惊的是,牛马栏碟子现世的第一份情报,则是北胡绿水营水碟子首领藏身之地。兵部,金羽卫与羽林军多日追查而不得踪迹,水碟子首领刺客正隐藏在金明池中。

    真是深谙兵法之精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水碟子首领竟然潜回刺杀案现场金明池,难怪金羽卫联合羽林军挨家挨户搜查,一无所获。他竟然玩起了灯下黑,跑到最危险的案发现场躲起来。

    昆百川立刻带领金羽卫团团围住金明池,更是调来了机弩围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擒获。

    水碟子首领确实隐藏在金明池中,被发现后凶悍突围,幸亏有机弩在场控制住了高空,加之他仍有伤在身,最终损耗了二十几名金羽卫的情况下,生擒此人。

    牛马栏的出现让在场的几位大佬又惊又喜,喜得是神光竟有如此神秘的谍报组织,北伐之战胜算大增。惊吓的则是,牛马栏碟子应该也有潜伏在太康城里的,列位臣工是否也在他们监视范围呢?

    人心是除了太阳之外唯一不能直视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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