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6.07.05

南瑜国已经二十年没经历过寒冬，可今年自初雪后却奇冷非常。

    文京花街第一楼的寻仙楼，头牌花魁选入幕之宾，京城里从前只能对她隔桌相望的爱慕者，不管有钱没钱够争彩头的，都奔来喝花酒看热闹，天刚黑就挤了满满一堂人，纷纷议论。

    “站在楼梯角的不是全升米店的少东家？”

    “官宦子弟不是不能来青楼吗，那吏部侍郎的弟弟怎么也在？”

    “大理寺卿都在，别说是他。”

    头牌花魁艺名一堂春，本名蓝荞，七岁被卖入行，学琴棋书画，十二岁出道，只做清倌，熬到如今一十八岁，才被老板重金抛出来。

    花魁头筹，由恩客竞价，高者取之，文京的纨绔子弟早就对蓝荞垂涎已久，个个气派张扬，只一人十分低调。

    人贵气重者，大多引人注目，这一位不同，他穿的虽是绫缎锦衣，气场却收敛的干干净净，就连其绝色的容貌也被人忽略了。

    陶菁一月之前来了寻仙楼，每日都为见蓝荞一掷千金。

    众人谈笑间，紧闭的正门一声闷响，被人硬撞开来。

    寻仙楼从来都是开门迎客，因黄昏时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雪，老鸨才吩咐把门关了，来客都从挂厚帘子的旁门走。

    门被推开时，风雪追着一个满身白貂的女子闯了进来。

    满堂人停了喧哗，齐齐往门口看，都十分吃惊，吃惊的缘由大止是这女子出众的容貌，更因她的发色眉眼与众不同，像是西琳人。

    与她一同进来的男子身着大裘，栗发金眸，头发与眼睛的颜色纯净清浅，肤白如雪，眉目俊秀，神情却十分清冷，一看就是个秀雅的世家公子。

    人群中一阵骚动，原本还等着看蓝荞的王侯公子交头接耳，眼睛紧紧盯着西琳女子。

    毓秀皱起眉头，环视大堂，终于在角落里找到她要找的人。

    二人靠近时，陶菁连眼都不抬，只顾用手指抚弄茶杯沿。

    毓秀金眸闪闪，似有深情，“笑染决心不跟我回去？”

    一堂人看了半天戏，这才有人开始留心陶菁的容貌：黑发黑眼，唇红齿白，是南瑜人的长相不假，却是怎么招惹上两个西琳人的？

    众人原本只是好奇打量，看着看着就有人看呆了眼，这男子俊俏英朗，举止却低调，看的久了竟会生出错意，只觉他颦笑间满是风情，正是女子迷恋的姿态。

    老鸨上前迎客，陶菁对她笑道，“这二位是我在西琳旅居时的故人，惜墨兄与毓秀兄。”

    华砚对老鸨微微颔首，毓秀却对她视而不见。

    旅居，故人……

    她忍不住对陶菁冷笑道，“我只是你的故人？”

    陶菁不看毓秀，反对老鸨说一句，“是我说错了，这位小姐是我前妻。”

    一屋人都在屏息偷听，平白得了这一句，无不哗然。

    有幸娶了个美貌的西琳女子，说前就给前了，还明目张胆地跑来嫖妓，底下有义愤填膺的已纷纷出声，议论的话大同小异，若他们得了此等绝色，定日日足不出户，只守一人。

    老鸨惊诧不小，从头到脚打量毓秀，此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目之间却带着几分老成，举手投足一派雍容，似乎出身名门。

    陶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毓秀，“二位想一直站着？四周的人可都瞪着眼在看我们。”

    毓秀瞧瞧看热闹的人，面上也生出些尴尬，只得落座。

    华砚找了个借口回避，老鸨也闪到一边。

    旁人都走了，陶菁却低着头不说话，毓秀一双眼紧紧盯着陶菁，语气比先前更坚硬了几分，“跟我回去。”

    陶菁笑着摇摇头，招手叫人换了热茶，为毓秀倒上一杯，“外头冷不冷？”

    毓秀端起茶慢饮，“为何在驿馆不辞而别？”

    两个人一开始还没闹的这么僵，在驿馆深谈了半个晚上，谁知一言不合，争执不下，彼此都不肯让步，陶菁连夜跑了，毓秀才一路追到南瑜。

    陶菁含情脉脉地看着毓秀，嘴上说的却是和他的神情完全相反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毓秀眨眨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菁悠然一笑，“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意思。”

    毓秀看着堂中游走的那些美貌妖娆的花娘，笑中似有嘲讽，“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什么人了？”

    陶菁也不掩饰，讪笑道，“自从我来到文京，就听说了一堂春的盛名，仰慕之下与其结交，彼此心心相惜，已然生情。”

    “当真？”

    “是真是假，你一会不就知道了。”

    “你要买那青楼女子一夜春宵？”

    “一夜怎么够，若我与她如胶似漆，不能分离，替她赎身也不一定。”

    毓秀怒从心头起，小腹也隐隐作痛，起初只是丝丝痛，不一会就变成了翻天覆地的绞痛。

    不远处的华砚见毓秀不痛快，忙回到她身边，“又不舒服？”

    毓秀额头冒汗，抓华砚的手不自觉地也用上了力气。

    陶菁眼中清冷，“她怎么了？”

    华砚为毓秀搓热冰凉的手，“毓秀水土不服，来南瑜之后一直生病。”

    陶菁冷笑道，“既然她身子不好，何必流落在外吃苦，怎么不带她回去？”

    华砚眼中满是凌厉，“你明知毓秀这一趟势在必行，何必咄咄相逼。”

    陶菁还未接话，毓秀就忍痛对华砚道，“不必与他相争，我去去就来。”

    华砚心里放心不下，“要不要我跟随？”

    毓秀脸红了红，“不是还有人暗中保护我们吗，不妨事。”

    华砚也不坚持，等她走远，他对陶菁的态度也稍有缓和，“毓秀若对你无情，何必在意你是走是留，你若对毓秀还有残念，就同我们回去吧。”

    既然一早就看到结果，何苦还要泥足深陷，尽早抽身，才是明智之举。

    陶菁望着毓秀的背影，对华砚笑道，“花无百日红，你只当我移情别恋了吧。”

    “你真看上那青楼女子？”

    “你们既然找到了我，自然也知道我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何必明知故问？”

    华砚失声冷笑，“毓秀的性情你也知道，她若心有不甘，你就不要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打算了。”

    陶菁在嘴里喃喃念“有情人终成眷属”，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温度，“成不成眷属，总要先有情。”

    华砚压住心里的火气，“你明知毓秀身份特殊，做事必有取舍，何苦还要在一些她做不到的事上为难她？”

    要不是为了血盟，他也不想招惹她。

    陶菁摇头笑道，“我做人纵情任性，喜欢就是喜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反过来也是一样，厌倦了就放手，执着无益。”

    华砚再好的风度，也忍不住与陶菁针锋相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楼上传来一声锣响，才不得不停了争执。

    蓝荞在众人的哄闹中走下楼来。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好一个绝色佳人。

    华砚见到蓝荞时，也吃了一惊，这女子不光有倾城姿色，风度更惑人心魄。常年于青楼卖笑的花娘，大多妩媚妖娆，蓝荞正是个中佼者，又因她贯通琴棋书画，从前又只是清倌，倒更多了几分超凡脱俗。

    陶菁一脸冰雪消融，明知华砚横眉冷对，却丝毫不知收敛，起身对楼上的佳人点头示意。

    蓝荞一早就看到陶菁，微微对他揖一礼。

    华砚冷眼瞧二人互动，莫非真如陶菁所说，他已恋上这风尘女子？

    陶菁爱毓秀时，也是百般用功，使出一身手段，中途几番波折，他竟丢下离书一走了之，辗转不出两月，他竟又搭上别的女子。

    华砚本还不信陶菁写那一封离书是出自真心，总觉得他赌气的成分居多，可依照如今的情形，一切都说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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