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一块平安石

    胜阳在回宿舍的路上，看着夜空，突然好感伤，外公到底对他有多失望。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外公，他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外公除了教他本事，还留给他一块没有什么形状的小石头，千叮万嘱不能让舅舅等其他亲戚知道。

    外公告诉他这块石头是一次给人治病回家的时候偶尔遇见的，一定珍藏好，会护佑他一生平安。仔细回想，他除了被人嘲笑是一只眼，自己身体一直健康，赚钱也很稳定，似乎也有道理。

    秦生在一天夜里，酒喝多了，走在半路火把熄了，就躺河边路旁模糊的睡着了。一个时辰后，他被冷风吹醒，发现水里有亮光，开始以为是月亮倒影，可天空却没有月亮。他起身，揉了揉眼睛，捶了捶脑袋，用手去触摸，结果是一块石头。

    他经常和柳先生在一起，听他讲了很多奇闻异事，这块石头夜里会发光，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立刻清醒，连夜去找柳云生。柳云生孤身住在大院子里，养了几条威猛的狼狗，听见有人接近就狂叫。他醒来，拿起在外地寻得的一把长剑，一听是秦生在远处喊他，让他把狼狗赶走，有事找他商量，立刻放下剑，点亮煤油灯，出门迎他进屋。

    柳生比他大四岁，平头，下巴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穿着简单，整天喜笑颜开的。很多人崇拜他的幽默风趣，听他讲从未听过的野史外传。除了能掐会算，还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会多种字体，蛇头燕尾、凤舞龙飞、颜骨柳筋、力透纸背。到了冬腊月，门客不断，以能求得柳生写的对联为喜。由于冬天气温低，写好的对联要晾晒好一会才能折叠带走，因此，院子和堂屋全是红对联，又得一别名，红院。

    这全柳大队得名也是曲解，原名“泉流”，老祖宗开垦荒地的时候发现山上多处都可挖出一口井，泉水冬暖夏凉，从不断流，不像其它高山，必须挖池塘囤水。后来，搬进山里的柳姓居多，人口繁衍也迅速，当官的也全姓柳，加上“全柳”和“泉流”同音，就干脆这样叫，这样写。

    柳生除了腊月写对联，平日里谁家逢白事请他看地，逢喜事请他写礼簿。正事的这一天，在首轮筵席上座之前，事主家便用一个漆过的托盘端上礼簙、笔墨、四碟小菜及盅、酒、香烟等前来请先生“过礼”，这时，被请的先生便就座桌上，先给礼簙子“题封”。一般情况下，娶儿媳妇时则题“红禧礼簙”或“鸳鸯礼簙”，出嫁闺女则题“奁妆礼簙”。儿子满月则题“丁兴礼簙”，为父作寿则题“南竹礼簙”，老人逝世则题“白祭礼簙”，中间通栏写上公元年月日，左下角则写上事主家的府姓，然后翻开扉页即可开始上礼（即记礼）。

    柳生性格幽默，端着架子，装着高调，深不可测的神态。鼻梁上挂着眼镜儿，只有秦生知道那没啥度数。虽说喜欢装但从不“害人”。所谓“害人”就是有的执笔先生，见主人礼数不周，就说毛笔不“润”或者缺“水”，“润”和“水”都是吉利词，主人家当然不希望缺，赶紧补上红包，然后又乐呵呵的说，这下就“润”好了，“水”多了，“财”就多了。

    秦生和柳生相反，言词不多，以前老婆子让他每天洗澡换衣，还把衣服用搪瓷杯装上开水熨得平平展展的，因此都是干净整齐的出门，也从不留胡须。后来老婆子去世了，习惯已养成，胡子稍微有一点就得赶紧整理。两位先生高大威猛，与人为善，因此声名远播。秦生内心里不信算命，可对柳生脑子里浩瀚趣闻感兴趣，常给他带来快乐，久而久之，成了过命的交情。

    当然，如果柳生说起一阴一阳之道，很多人又会打瞌睡，什么“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三才之道”即天道、地道、人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在这大山里，除了他从父亲那里学点皮毛，其他人更听不懂柳生说的什么，这也是柳生愿意跟他聊天的原因之一。正所谓“同声以相应，同气以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各从其类也。”

    柳生带他进火炉房，燃火烧水泡茶，两人坐在火坑旁边。柳生喜欢抽水烟袋，烟袋锅锅里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秦生不抽烟，但会用那烟袋锅锅里的黑焦油给人治病。时不时的过来倒一次，柳生也习惯性的收集起来。

    火上方横木上用绳子挂着一根长树勾，圆形铁罐吊在树勾上，平时用这个吊罐焖饭烧水喝。烤火带做饭烧水省柴省力，看着吊罐荡来荡去，别有趣味，要不如此，米饭就会烧糊烧焦。柳生一人生活，大多数时间懒得炒菜，秦生就教他把肉和蔬菜切成丁，放在米上面，中间放点豆豉，淋少许油，加水煮熟后搅拌，爽口又简单。没有肉的时候，把鸡蛋搅拌，待饭熟之后淋上去，再焖一会儿，那个味道百吃不厌。柳生往火堆边放了几个红薯，当是宵夜。

    房顶上是去年换的小泥瓦，这屋顶从柳生父辈的茅草房换成石板房，到如今的青瓦房，柳生总能走在最前面，屋檐下的过段还有雕饰，这么精致的土房子除了兰河沟乔家湾的乔家就属他这里了。

    柳生说前些天出门的时候，在半路看见一棵漆树上好大一窝“楼上楼”（指胡蜂窝，当地郎中不喜欢蜂这个词，同“疯”，不吉利。蜂巢一层一层的，所以昵称楼上楼），费了很大力气才摘了下来，准备给他送去。竟然来了，真是心有灵犀，秦生笑着说他不会神机妙算，是为别的事而来。

    秦先生烤暖和了，把石头拿出来让柳先生看。两人走到没有灯光的屋里，石头的光亮立刻呈现。柳先生之前只是听师傅说过，按照师傅描述，是夜光珠不假。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喝茶边聊，这时候红薯已烤熟，柳先生剥好递给他吃。如果是别人遇见这么好的宝贝早就躲回家收藏起来，可秦生首先找的却是他。

    这么罕见的东西，也只遇有缘人。深山老林里只有这么一块，那就是从天而降，说明它还是颗陨石。秦生行医治病，帮助了那么多人，却并未大富大贵，很多贫苦的人，他几乎不收诊钱。今天特意来访，他已明了他的来意。对于淡薄名利的人，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反而成了心里负担。

    柳生早前是有妻子的，漂亮贤惠，互敬互爱。原本只有几间的茅草房被他们扩建成一个拥有东、南、北的大院，避免以后儿子长大不会因为分房而闹矛盾，可就在分娩的当天，秦生去几十里的山外给别家看病去了，妻子难产，几个接生婆都没搞定，最后妻儿无一生还。

    柳生痛不欲生，把妻儿葬在家附近，立誓今生不再另娶。为这事，秦生内疚了很久，如果他在，或许不会出事。为此，他把小儿子过继给柳生，可柳生没接受。他说妻儿就在身边，他活到什么时候就陪他们到什么时候，也算是有始有终。

    秦生说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如果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块宝石，估计得争得六亲不认。这辈子亏欠的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因他大意而死，二女儿因他们大意而变聋。

    柳生说，既然愧对二女儿，就把这夜明珠送给胜阳。不要告诉他可能价值连城，就叮嘱他妥善保管，如果他珍惜，必为他所用。如果他也不争气，当废石弃之，那也只能是有缘无分，命中注定。

    秦生听从他的意见，两人聊到天亮，秦生帮忙做了些好吃的，柳生最馋他做的饭菜，喝酒吃肉尽兴敞快。柳生送他离开，叮嘱说门前白果叶已拾掇的差不多了，可以让他孙子们背回去。秦生感激，他一年用的很多药材都在柳生门前四转寻得。这是他有意识种植的，柳生常年到处游离，看见奇花异草都会挖回家种起来，等待秦生需要的时候来取。

    柳生直到看不到秦生身影才回屋补觉，今生有这样一知己足已。他给很多人算过命，唯独没给自己和秦生算过。他心里明白，既然已经娱乐了别人，何必还要自欺欺人，那些找他掐算的人，大多是找心灵寄托。谁不希望自己是个好命，只是命运始终在自己手里，不去努力自然是一事无成。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恐怕是胜阳的事，当时明显能感觉到秦生的失落，这也是他建议把陨石送给胜阳的原因之一。希望可以将功补过，还胜阳一个他想要的人生，事实如何，还是看他自己。

    胜阳把石头放在老家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如今外公去世，留着石头也算是念想，假如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外公和柳生之所以传为佳话，还因为两位知己去世时间只差几天。外公去世的消息传到柳生那里，只见柳生在桌子旁边哭不哭笑不笑的自言自语了几句，倒在了桌边。两个舅舅按照外公生前的遗嘱，负责安葬柳生，就在妻儿旁边。

    虽然是自己的外公，但很多传说也是听来的，具体真假他因年纪小，无从证实，加上他已去世。传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基本是两人的助人为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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