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尘乱 第五十二章 君子坦荡荡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萧记仰字数:2981更新时间:24/09/16 12:40:06
第二日,晨光轻轻地 拨开林间的雾气,德阳帝亲自到宫门口送别晏柄松一行人。
秦肆着玄色织锦长袍,斩狼剑佩于腰侧,他身形本就极为欣长,丰神俊朗中又透着漠北将士与生俱来的肃杀,德阳帝不禁拍拍他的肩膀,“真是少年英雄啊!”
“谢皇上!”秦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真怕他来一句“给你赐个婚吧”。
所幸德阳帝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又转头和晏崇钊叙旧,不大一会和润拿个布包过来,晏崇钊开心的哈哈大笑,接过布包揣在了怀里。
相比起来自己和爹就比较凄凉,自己和皇上本就是君臣,不敢高攀什么交情,可爹和皇上的关系不应当尴尬至此,虽然很好奇,但是秦肆也没直到当着德阳帝的面问自家爹这种问题的程度。
“老将军,崇钊,策匀,”德阳帝铿锵道,“定要凯旋!归来之时,国泰民安,朕亲自设宴群臣!”
“臣遵旨!”
三人齐齐应声,纵使是秦腾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严肃认真。
德阳帝看着他们,突然生出了星辰昨夜之感,心中罕见的有些真正的酸涩,“去吧,朕等着你们。”
几人打马一路出了宫门,晏崇钊在前面嘻嘻哈哈的观望集市上的街景,秦肆终于忍不住问道,“爹,你和皇上,有什么误会吗?”
来的时候有和润悠哉悠哉的坐在轿子里,秦肆总感觉自己像个护卫,但又不能发作,心里总有点硌得慌,平白的生出隔墙有耳的感觉来,此时就剩他们三个人,秦肆说话就随意了不少。
秦腾方看了他一样,沉声道,“误会没有,过节倒是不少。”
“过节?”秦肆不假思索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和皇上还有什么过节可言吗?”
“那要是让你杀人呢?”
“那便杀,”秦肆义正言辞,“皇上让杀的人必定都是恶人,只要是...”
“那要是皇上让杀的是,”秦腾方盯着秦肆,一字一顿道,“好、人、呢?”
秦肆满腔的慷慨陈词全部都被这两个字噎回去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自己是朝臣,皇上是君王,作为臣子第一个要做到的就是忠君。
“我且问你,人要怎么分善恶?”
“这...”秦肆皱眉,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繁杂,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损人利己者为恶,欺人害人者为恶,滥杀无辜者为恶,舍己为人者为善,乐于助人者为善,忠君报国者为善...”
“哼,”秦腾方不屑的嗤道,“你在漠北打仗,蛮子不是人吗?敌人就不是人了?你杀他们,保卫大周就不是损人利己吗?”
“两军交战,你定下一个计谋,欺骗敌军,这就不是欺人了?”
“话不能这么说...”秦肆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不知道哪里奇怪,哪里可以反驳。
“那要怎么说?忠军报国者为善,”秦腾方冷哼一声,“皇上让你杀为国为民的良臣,你也杀吗?”
“你心中就没有一个善恶的标准吗?”
“我有!”秦肆毫不犹豫道,“宁愿我死,我也不会杀良臣!”
“那若是牺牲一个人,就可以救大周的所有人呢?”
“爹,”秦肆坦荡的与秦腾方目光相接,“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有时候需要考虑的并不单单是眼前的事,我们要破坏规则,必须要有例外,但破例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就像瞽瞍杀人,父子天性,亲亲相隐,舜不能破坏法律,但是他可以放弃王位,带着父亲逃走,王位就是舜付出的代价。”
“若是孩儿遇到爹所说的事,孩儿一定会放良臣逃走,放弃官职甚至放弃生命,便是我付出的代价。”
“这样做便是不忠君!况且,”秦腾方深吸一口气,像是压下去什么情绪,“命都可以不要?”
“可以,”秦肆坚定无比,“夙夜所为,得毋抱惭于衾影,大丈夫当坦坦荡荡,顶天立地,即便是君王做错事情,孩儿也不会愚忠,既害了良臣,又让皇上做了错事!”
秦腾方看着自己的儿子,胸中突然酸楚非常,自己当年若是有这份觉悟,也不至于羞愧至此。
“孩儿心中自有一把秤,来衡量善恶。”
“好,”秦腾方用力的拍了拍秦肆的肩膀,他不希望自己的错事会在他身上重蹈覆辙,秦肆的回答无非是最合他这个当爹的心愿,“男儿就该有铮铮铁骨,你是漠北的好儿郎,也是爹的好儿子!”
“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你舍身成仁,这算是当爹的一点自私吧。”
从来没有受过秦腾方这样夸奖的秦肆呆滞的点头回应,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说话都有点结巴,“爹、爹,这都是爹教导有方。”
“爹不是个好的表率,”秦腾方叹口气,“保持你的初心,莫要向我学习啊。”
秦肆心下不解,爹戎马一生,不管在谁眼里都是当世枭雄,单是那半截断臂,就已经被百姓口口相传,怎么就不是个好的表率了?他还想说什么,秦腾方却一夹马腹并肩和前面没心没肺的晏崇钊一前一后的出了翼京城门。
迎面一个身着道袍的矮瘦男子上前作揖,正是韩琼。
“在下特地前来送送各位。”
秦肆在身后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祥的预感从心底传来,近了一看,果然不死什么好人。
“有劳国师!”晏崇钊十分热情的抱拳回礼,他对谁都是这般态度,好像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远近之分。
韩琼也满脸堆笑的回应,秦腾方撇了他一眼,压根不予理会。
晏崇钊和他不知道说什么,聊得很开心的样子,但是秦肆知道他肯定不安好心。
“少将军,”韩琼颇为近乎的说道,“可真是英武非常啊。”
“过奖,”秦肆看着晏崇钊去追已经走出好远的秦腾方,不想和他纠缠,“多谢国师夸奖,在下就...”
“少将军莫急,”韩琼抬起眼皮,满脸精光,“我有一趣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
秦肆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臭名昭著国师,心里瞬间建立起了一千道坚固的防线,“什么事?”
“你有没有觉得,老将军有些不寻常?”
何止是不寻常,简直就是太奇怪,有太多的问题他都想知道答案,但显然两者相比起来,韩琼这面他应该做好听一半留一半的准备。
“我不太懂你什么意思。”
“少将军,”韩琼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和我您还装什么呢?”
就是因为和你才要装,秦肆清了清嗓子,“那国师也不必在这里遮遮掩掩了,有话直说吧。”
“晏老的妻子楚渥丹,你可知道?”
秦肆皱眉,果然上来就说了他比较感兴趣的事。
韩琼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那楚渥丹的身份,少将军应该也知道吧。”
“还请国师快些说,我没那么多时间。”这些秦腾方上次都给他和许城九讲过了,没什么稀奇的。
“楚渥丹,哦不对,塔娜,”韩琼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猥琐至极的气质,“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失踪一直是个谜啊。”
秦肆不接他的话,只等着他说。
“我先来为少将军分析一下当年的情况,”韩琼装模作样的看了眼远处的晏崇钊,“晏将军放弃将位,就等于放弃了整个漠北的百姓,也放弃了与天子的情谊。”
“要老将军那是为了不让皇上落人话柄。”秦肆反驳道,“你难道这都看不清楚?”
“正因为看的清楚,”韩琼点头,“可是换做您是皇上,您会领情吗?”
晏老的确为大周为德阳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可那也恰恰是他作为臣子的责任。不论天子也好,草民也罢,人都是一样的奇怪,当你做的事都是为了别人的时候,所有人感激赞赏,但是当你突然做了一件利己的事情,大家就会立刻翻脸,说你自私,说你不忠不义。
如果德阳帝当时真的产生了这种心情,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但这并不是去要求一个忠臣的理由,曾经流过的血汗,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我忘了,您和皇上,不一样的,”韩琼又自顾自的说,“自古帝王都薄情多疑,晏老这个做法,无疑是戳破了皇上的最后一点情谊。”
秦肆一惊,审视着韩琼,不料他居然将这些事情看的如此通透,像是有多了解德阳帝,普通的国师,又是这种半路才坐上位置的,怎么会对皇帝有这么深的了解?
“你到底是谁?”
韩琼回视秦肆,嘴角那满是皱纹的笑意更深,像是在臭水沟里打滚的癞蛤蟆,让人无端反感。
“您好奇吗?”
***
注:瞽瞍杀人的故事出自《孟子》
夙夜所为,得毋抱惭于衾影出自《围炉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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