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欲擒故纵（下）

    天慢慢黑下来，戈壁之上，尽是呼啸而去的北风。羌兵刚回营，准备卸下粮草，忽然营外火光冲天，喊声大作，一彪军突然杀到，旌旗之上，赫然飘着一个斗大的“耿”字，当先一将，跃马扬枪，十分威武，正是耿恭。迷吾见了，不禁大惊，但见汉兵不过二千，顿时放心，率兵而出，前来应战。

    迷吾喝道：“耿恭，我不找你，你竟送上门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好，今天我便成全你！”

    耿恭哈哈一笑：“手下败军，何以言勇！迷吾，你尽早退出陇西，待本将奏请皇上，尚可封你一官，不失富贵，否则，天兵一至，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迷吾气得哇哇大叫，拿了马刀，便即杀来。耿恭正欲上去，杨晏阻道：“哥哥，这等小丑，何劳你动手？小弟先战一阵，如果不敌，哥哥再动手不迟！”说完，挺刀而上，与迷吾战至一块。只见刀光闪闪，喊杀连连，两匹马转灯笼般，鼻子呼呼喷着白气，战了三十回合，杨晏气力不济，叫道：“好厉害的番将，本将战不过。”刀一收，败回阵中。

    迷吾也不追赶，冷笑道：“什么天兵？不过跳梁小丑，实不堪一击！”这时，耿恭不慌不忙，驱马而上，迷吾不敢大意，屏声凝气，盯着耿恭，缓缓道：“天下都知耿恭勇猛，今日我来领教领教！”他大喝一声，当头一刀，如泰山压顶，劈了下去。耿恭冷冷一笑，往旁微微一侧，便即闪开，随后催开掌中枪，如雪花万片，纷纷扬扬；又如梨花点点，飘飘舞舞，登时将迷吾笼在枪影之下。迷吾的刀法势大力沉，却被耿恭的枪法所牵制，无能为力。战了一百回合，迷吾已是汗流满面，刀法凝滞，拖泥带水，明显处于下风。蓦听耿恭一声大吼：“着！”那枪如蛟龙出海，疾驰而上，直取迷吾咽喉。迷吾的刀法已老，无法挡开这一枪！迷吾慌忙去闪，然而这一枪太快了，快得让人窒息，让人无法相信！

    迷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尽是羌人受尽汉人欺凌的场景，他叹息一声，心想：“我苦苦经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将羌种拧在一起，到头来，仍是黄珂一梦！恐我死后，羌种又将离散，羌人之苦，竟永无尽头么？”

    没想到，那枪到咽喉，竟凝住不动。枪尖寒光点点，透着重重杀气，迷吾一凛，睁开眼，沉声道：“耿恭，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我羌人受尽折磨，你若放我，我亦不会感激半点！”

    耿恭收住枪，轻轻一旋，改刺为拍，枪杆在迷吾胸口一拍，迷吾踉跄一退。耿恭道：“迷吾，本将敬你是条汉子！今饶你一命，却无须你感激！”

    迷吾愣在原地，不知是退是进。这时，姚果上来，低声道：“渠帅，我军虽然气沮，然汉军不退，我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战。不若杀过去，擒了耿恭，再放他一条生命，也算是报答了，可好？”

    迷吾沉吟片刻，见耿恭持枪立马，无丝毫退兵之意，遂挥刀一指，正欲冲杀。忽然背后窜出一道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正是粮草方向，不禁心惊，回头道：“姚果，难道粮草失火了？没了粮草，如何打仗？”17 

    羌兵本怒意填胸，只待厮杀，好雪心中之恨，见了这巨大的火光，顿时迟疑不定。姚果惶然道：“渠帅，我们刚从汉军那夺了许多粮草，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其中必有蹊跷。”这时，一人从火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头发、胡须烧了个精光，叫道：“渠帅，不好了，有内奸，他们放火烧了粮草，还杀死许多弟兄哩。”

    “内奸？”迷吾惊疑道：“我们羌人向来志比石坚，如何会叛变呢？”这时，营中突然杀出几百兵，身着羌服，手持马刀，闯入羌军中，恶狠狠砍去，地上滴碌碌滚着许多头颅。羌军登时莫名其妙，齐声喝止。哪知这几百兵充耳不闻，只是一味杀去。羌兵大乱，你推我挤，滚作一团。

    迷吾急忙分兵去敌，哪知耿恭又率人横击而来，以一当百，锐不可挡。尤其是耿恭与杨晏，专捡人多的地方杀去，羌人素惧耿恭威名，更兼此时腹背受敌，登时兵败如山倒。迷吾禁遏不住，反被自己人冲退，不由长叹一声：“天不欲我羌人强盛！”拨转马头，随众奔走。

    正奔逃间，忽背后一声大吼：“迷吾，哪里跑！”

    迷吾急忙回头，见一将手持虎皮弓，一箭扣在弦上，迷吾一凛，道：“原来是你！”他将马掷在地上，双手撕开袍子，露出毛绒绒的胸膛，大声道：“来吧，范羌，射吧，死在你手上，也不枉我一世英名！”

    原来，来将正是范羌！耿恭施展妙计，故意将汉兵储藏在运粮食的囊中，由马驮着，吸引羌兵。果然，羌人前来劫粮，径将运粮的马赶往粮营。这时，不早不晚，耿恭带兵来攻。羌兵顾不上卸粮，便随着迷吾，一股脑儿出寨迎敌。范羌却带着几百汉兵，从囊中跳出，杀死几个守粮的羌兵，夺了一些羌服，又放了一把无名火，将羌军的粮食烧得精光。随后从羌营中杀出，与耿恭一前一后夹击，竟将羌阵冲乱，杀得羌兵丢盔弃甲。

    迷吾闭上眼睛，可半天未见范羌放箭，心下奇怪，睁眼道：“范羌，你不是恨我羌兵寇边吗？如今你一箭射死我，便可绝了后患，息了战火，岂不快哉！”

    范羌却缓缓放下了弓箭，摇头道：“我听哥哥说，若不是汉人百般欺凌，刻薄寡恩，羌人也不会背叛，尤其陇西大守张盱，诱杀羌兵，十分残忍。而且，你是英雄，知我爱弓如命，将虎皮弓送给了我，这番恩情，却是不敢忘，你、你、你走吧！”

    迷吾恨恨道：“今天为汉军所败，他日会面，我却不会感你这份恩情！”

    范羌双眉一展，朗声道：“他日相见，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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