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帝王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西新桥字数:2329更新时间:24/09/16 09:11:38
如今的年号,该叫建明了。劫后余生的洛阳城里,已是换上了新主,名义上是那位随着契胡大军一同入洛的新帝元晔,可谁又不知,真正的话事人,实在是尔朱家的几位大佬。
这其中,自然以尔朱兆最为势大,骄横跋扈,排场俨然帝王。哪一天他不曾打骂百官,简直稀奇。这也就罢了,这当口,试问谁又不怕他手中的屠刀?偏偏这厮自以为功高,恨不得大家伙直接改了口喊他“天柱”,更几番使人在朝中造势,不想大伙儿只是装聋作哑,不肯接口。尤其尔朱世隆与尔朱度律两个,到底份属尔朱兆的叔辈,岂甘尊他为“天柱”?明里装傻,暗地里少不得从中作梗。
尔朱兆只是莽夫,可算不得傻子,几次一来,如何还不晓得尔朱世隆与尔朱度律两个心里的小九九?顿为勃然大怒,隔日上朝时,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当殿大呼:“乐平王!昔时你在朝中时,号称广布耳目,如何却不知不闻,而令天柱受祸?此。。。该当何罪?”言罢,以手按剑,瞋目而视,声色极之狠厉。
慌得尔朱世隆当场跪下,连声请罪,想尽了办法推脱。尔朱兆自觉大大削了尔朱世隆的脸面,这才解了气,乃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尔朱世隆回去后,脸色铁青,气恨异常,语尔朱度律曰:“尔朱兆如此无礼无情,若有一日真为天柱,你我绝无好日子可过。”
“可不是?”尔朱度律深以为然:“吐万儿自小就是这般凉薄的性情,为人又莽撞无谋,如何当得起我尔朱家的大业?这京中事,我等还是得长远谋划。”
尔朱世隆恨恨点头:“只待哪一日尔朱兆离京,必不使其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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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世隆心心念念盼着尔朱兆离京,到了四月初,居然真就给他盼着了。
原来晋阳急报,说是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兵锋锐利,秀容川一战,力毙尔朱兆麾下猛将叱列延庆,打得出战的契胡骑士全军覆没。剩余的尔朱氏兵马抵挡不住,秀容川遂为沦陷。纥豆陵步蕃趁势南下,西戎大军离着晋阳已然不远。
尔朱氏世代栖居的老巢都叫人给端了,尔朱兆震怒之余,也觉心慌,只恐晋阳再有个闪失,那可就连后路都没了。于是他赶忙齐集兵马,匆匆北返。
尔朱度律乃朔州刺史,所辖亦为西戎人兵锋所指,本该率部同行,却推说再三,只是留在洛阳不肯走---这固然是他与尔朱世隆事先商量好的,却也未必没有他害怕与西戎人交战的缘由在里头。尔朱兆劝说不动他,只得孤军北上。
行程仓促,尔朱兆却也没忘了带上囚在永宁寺塔里的元子攸,令打入囚车,押至晋阳,暂且关在晋阳三级佛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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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下酣战不息,尔朱兆虽称骁勇果敢,惜谋略全无,频频被神出鬼没的纥豆陵步蕃击败。到得后来,尔朱兆已然胆寒,索性关起城门不出。
战事不利,尔朱兆想起这干西戎人正是奉了元子攸之令而来,一腔怒火顿为熊熊,乃迈开大步,一阵风去了三级佛寺。
昔日的帝王,如今的阶下囚元子攸被尔朱兆百般辱骂,更以皮鞭猛抽,打得满头是血。可说也奇怪,元子攸一改囚在永宁寺塔时哭哭啼啼的模样,虽是皮开肉绽,居然不声不响,更闭了双眼,面色沉静,仿佛死水一潭。
见元子攸如此,尔朱兆愈加暴跳如雷,恶念涌将上来,再也抑制不住,忽然喝令:“去!给我取了英娥身边那小娃儿来!”
死水微澜,元子攸豁然张开了双眼---英娥,自然就是昔日的皇后尔朱英娥;那么尔朱英娥身边那小娃儿还能是哪个?正是他元子攸仅有的子嗣元图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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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英娥卧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方才那几个穷凶极恶的武士自她怀中抢走图儿的那一刻,她就被抽干了全身的气力,深陷的眼眶里,泪水已然哭干。
去岁阿耶与弟弟菩提惨死在洛阳宫明光殿里,尔朱英娥恨透了丈夫尔朱兆,于是不顾一切逃回了晋阳。这里还有她的母亲北乡公主,还有二弟叉罗,四弟文畅,小弟文略(尔朱荣生五子,其中长子尔朱菩提与尔朱荣一同死于明光殿,三子尔朱文殊早夭)。然而她意想不到的是,回到晋阳后的遭遇,比之洛阳愈加不堪---从前那总是嘻嘻哈哈、低眉顺目的堂兄尔朱兆突然就换了一个人也似,对着她颐指气使那还是轻的,过得年关,竟然把她全家一发幽禁在了家中。
二月初的时候,几个阿耶的故旧吵吵嚷嚷,说是要让二弟叉罗承继阿耶的王爵。尔朱英娥还为此高兴了一阵,可才过了两天,二弟叉罗。。。那比小牛犊还强壮的叉罗,被尔朱兆召去吃了一顿酒宴回来后,夜里忽然就吐血不止,天亮的时候,生生就这么吐死了。阿母哭得伤心,一直哭一直哭,到最后眼睛也哭瞎了。。。
四弟文畅气不服,有一天寻着机会,抄家伙打伤了门外的守卫,抢了匹马冲出去,说是要去找尔朱兆理论。。。再回来时,尔朱文畅已经成了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据说是走马不慎,撞墙而亡,可四弟的身上,分明有着几道刀伤呵。。。
四弟死去的那天起,阿母就再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水。三天后,北乡公主魂归西天,死时喃喃:“荣哥儿,我来了。。。”
尔朱英娥也想到过死,可怀中的婴儿总是扑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盯着她看。。。
到了今天,图儿也没了,我是不是应该去死了呢?尔朱英娥痴痴想着,地上的寒意阵阵侵来,身体渐渐麻木。。。
“阿姊!阿姊!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清脆的童声响起,一道人影扑在尔朱英娥的身上,带来几分暖意,不多,但真真切切。
这是尔朱荣仅存的儿子,六岁的尔朱文略。他的双眼里写满恐惧,与慌乱,他死死盯着尔朱英娥,一如元图那小小婴儿。。。
“我没事!文略不要怕。”尔朱英娥豁然挺起了身,一把抱住尔朱文略,紧紧揽在怀里。尔朱文略背对着她,看不到姊姊血红的双眼里,全是戾光:“元子攸该死,尔朱兆。。。更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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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级佛寺里,元子攸再次拒绝了尔朱兆要他写信令纥豆陵步蕃退兵的要求。
金身菩萨像前,厉鬼一般的尔朱兆发了狂,小小的元图被他狠狠一记掼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元子攸终是闪出了泪花,喃喃道:“愿生生世世,不生于帝王家。”言罢,闭上双目,盘膝而坐,俨然老僧入定。
“甚好!那你就去死罢!”尔朱兆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白绫悬下,套在了元子攸的脖子上,行刑人依着惯例,小心翼翼地问道:“陛。。。贵人临死之前,可还有甚要说的?”
“多谢了,却是有一首五言在此。”元子攸淡淡一笑:“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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