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伊阙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西新桥字数:1903更新时间:24/09/16 09:11:38
    伊水悠悠,大抵自平坦处来,水势亦作平缓。到了这里,突然间两岸峰峦叠出,东西对峙,绵延数里,生生夹伊水于其间,于是乎碧波顿作滚滚,虽非湍急澎湃,却也得波光如鳞,水声潺潺。恰此刻天上,正有艳阳达照,辉映底下一派山水,其景可谓奇美。

    今日天气格外晴好,一扫冬日阴冷,又适逢休沐,裴果、宇文泰与宇文英三个在宅子里闲不住,乃骑了马出城,径往南边投去。一路沿伊水疾驰,间或停歇,这便跑出去三十来里路,忽见眼前这突兀而起的山山水水,三个不约而同提缰扯马,缓将下来。宇文英一脸欢愉:“阿兄,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伊阙(今洛阳龙门)了。”

    宇文泰点点头:“两山对峙,伊水中流,果然是风景绝佳处。”

    “这伊阙可不单单只有山水景致。”宇文英兴致勃勃:“高祖(孝文帝元宏)尝在此西山上为文明太后(冯太后,元宏嫡祖母)开凿功德窟,公卿贵戚见之,无不效仿,又有高僧大德,纷纷来此发愿造像。因此一山之上,佛窟众多,迄今建造不绝,俨然佛国圣地。我还听人讲,有一日云雾缭绕之时,高天突为破口,佛光倾照,尽在伊阙也!”说着仰首观天,脸上神情,足见虔信。

    说到此处,耳畔传来叮叮当当声响,隐隐遥遥。究其源处,可不正是那西山崖壁?果然三人极目远眺,可见几个小小身影,高低错落悬挂在崖壁之上,想是一干工匠以长绳缒下山崖,正在辛苦开凿。也不知是哪家官贵在此作业,居然无视当下战乱,果然乱世之中人心浮动,欲借佛事消灾降福之心反重。

    宇文泰望着宇文英,若有所思:“我记得先前时,英儿对这佛道也不甚在意呵,现如今怎生变得这般敬佛?”

    宇文英嚅嚅再三,终是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受斛斯椿所迫,杀人甚重,一身的戾气化不去,我又不知自个来历,成日闷头苦思,以致郁气淤积,遂常常心烦意乱,难以自持。后来偶得一佛经,念之,稍得心安。。。”顿了顿,接着道:“我不便出入城中庙舍,便时常来此伊阙,礼拜神佛,果然心神大为安宁。。。”

    “哎,英儿受苦了。。。”宇文泰轻抚小妹长发,怜惜不已。一转头时,可见裴果一双眼正痴痴落在宇文英身上,显然也甚心疼。

    宇文泰一咧嘴,笑将起来:“往事已矣,从今往后,英儿与果子一起,可不虞再有那苦日子。”不待小两口接话,又对着宇文英打趣道:“啧啧,还别说,自打跟了这小果子,英儿说起话来竟也文绉绉的。就方才说伊阙的那一席话,嘿嘿,阿兄我拍了马都追不上。”

    宇文英一嘟嘴:“阿兄说甚呢!”一脸小女儿的娇憨。

    宇文泰哈哈大笑,正打算再揶揄裴果一下,却见裴果呆呆杵在那里,兴致似乎不高。

    宇文泰稍是一愣,转眼间便猜出个七七八八,沉声道:“果子。。。怎么?还在想昨日那事?其实事已至此。。。”

    “我只是不明白!”裴果赫然叫出声来:“你几个怎会变得这般模样,全无公心?”

    原来昨日裴果自朝中回来,就关中与洛阳约盟之事,力劝宇文泰让步,好歹展现些关中的诚意,宇文泰却坚持己见,依旧是原来那番说道。两个之间,不免闹得不甚愉快。

    “果子这话说的。。。”宇文泰皱起眉头:“我几个怎的就没了公心?关中残破乃是实情,每日里吃不饱冻饿而死的,大有人在,哪里还有余力资助洛阳?”

    裴果嘿嘿冷笑:“不肯助攻,不来勤王,甚都不做,反而索要王爵,这又算哪门子的诚意?”

    “这都是长安公(尔朱天光)的意思,我如何能够做主?”

    裴果眯起了双眼,内里有精光闪动:“黑獭你老实说,那关中之地,真个是尔朱天光一人说了算?”

    宇文泰不避不让:“你我兄弟,无须瞒你。尔朱天光虽号称都督关中诸军事,所控者,实不过长安周遭。余下关中之地,尽在我兄弟治下!”

    “那不就结了!”裴果没好气地道:“我瞧你黑獭自个也没把那尔朱天光放在眼里,这会儿却拿他来搪塞我,羞也不羞?”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其实自尔朱荣伏诛,众家兄弟早是说过不如奉阿斗泥为主,自据关中。。。可是阿斗泥不肯啊,成日价说什么‘尔朱天光对大伙儿不薄,不忍背之'。。。”

    “值此乱世,阿斗泥这般说道,未免迂腐!”裴果忍不住叫出声来:“何况那位长安公,嘿嘿,你不要忘了,毕竟姓的是尔朱!如今尔朱氏正遭天下共谴,你等一味追随下去,我只怕异日反生祸端!”

    两个声音都不算小,宇文英在旁,瞅瞅乃兄,又看看情郎,奈何谁也偏帮不得,只得暗暗发急罢了。

    “不无道理。”宇文泰“嗯”了一声,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关中确实力弱,未足与尔朱兆铁骑为敌,若强行打起旗号,公然对抗,恐也是为祸之道。当观望为先,自存为上。是故我等不肯定下盟约,也属无奈呵。”

    “说来说去,都是托辞罢了。”裴果连连摇头:“设若是黑獭你在洛阳,听闻关中这般态度,又作何想?”

    宇文泰略作沉吟,一张口时,却是答非所问:“其实果子不妨与那平阳王说,心急可吃不到热豆腐!值此世道,区区一个王爵,虚节而已,抛出来若得交好一方诸侯,怎不值当?所谓来日方长,先哄了尔朱天光开心,再得我兄弟一起居间转圜,回头未免就没有机会。”

    “回头?那要等上多久?上元都过了,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天晓得尔朱兆几时将兵而来。。。”

    “你。。。哎。。。”

    两个说来说去,谁也劝服不得谁,于是心事重重,各自闷头前行。宇文英呆呆跟在后头,原本一腔欢欣,尽付伊水东流。

    叮叮当当,远处凿壁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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